尤玲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屋中的布置,豪门大户的家就是与等闲人家不同,精致奢侈中透着雍容大方,一件一件都是她从来不曾看过的,纵然她竭力想表现的如一个大家闺秀般温婉从容,但仍不免有些东张西望的模样,双目之中时不时露出些惊奇和艳羡之色。
她心道:若是我能生在这样的人家该多好啊,成日里锦衣玉食,出入仆妇成群!
想到这里她不免感叹自己命运不济,爹娘俱还在世时,家里虽不是富足一方,但也银钱颇丰,自己也曾是那好命的小姐,只是未料到爹爹受人牵连,祸及家人,不但家产全数充公,便是爹娘也相继去世,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最后只能沦落风尘,倚门卖笑。
“你就是我表哥早上带回府的女子?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氏,家里做何营生?为何会与我表哥在一起?”蓦地,一道女子娇嫩的嗓音,一串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含着娇蛮的质问打断了尤玲珑的自艾自怨。
她一惊,连忙循声望去,入目便是一个大眼琼鼻的美貌小姐,头上珠翠环绕,一身紫色衣裙衬着这位小姐白皙的皮肤很是亮眼,只是这小姐一脸不善的看着她,大眼中燃有隐约的怒火。
真是同人不同命!同样是女子,人家活的为什么这样肆意随性呢?
尤玲珑忙起身向她福了福,柔声道:“不知小姐是哪位,多有得罪。”虽说她堕入青楼,马上就会过那种日日送旧迎新,供人淫乐的日子,但毕竟也曾当过小姐,后来不幸被人卖入青楼,为了生存,更是学会了察言观色和见人就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所以一般的社交礼仪倒是难不住她。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张佳佳刁蛮固执的一心要得到答案。她是南宫老夫人嫡亲姐姐的孙女,平日里甚得南宫老夫人的欢心,在南宫辰面前不但表现的温柔可人,还如解语花一般善解人意,然而只背着了人,就恢复了她张家大小姐的娇气性子。
“……”尢玲珑状似委屈的垂下头,眼中渐渐蓄着泪水,雪白的牙齿不住咬着红艳的唇瓣,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受了什么难以说出口的苦楚,全然不似昨晚上南宫辰看到的那副敢用簪子刺中强人的彪悍模样。其实她心内暗暗焦急,如今倒底该怎么办?
昨晚上她一是为了赚客人那昂贵的银钱。二则是为了逃脱妈妈安排客人为她破身的初夜,虽说入了风尘早晚是要经这一遭的,可她心中依然抱有一丝妄想,企图拖得一日便是一日,故而冒险答应那位高挑年轻的客人,允诺替他尽心尽力的做下此事。
为了入戏逼真,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撕毁了。在月光下看到南宫辰风姿秀隽的模样,她便心思一动,只是觉得这个男子生得真是俊俏标致,却是没有其它想法的。
可后来在磨盘山上,南宫辰怕狼群伤害到她,像个君子般的守护了她一夜,这么一个清俊动人的公子,又是那样显贵的家世,德行操守又好,几乎是个坐怀不乱的男子。比之她在青楼里见过的那些恶心的男人不知强上几百倍,她那会就在想,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修了几世的福气,好运的能嫁给这样的男子!
所以当他温润如风的说着要送她回家时,她便鬼使神差般,半真半假的撒了谎,因她既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遭他岐视,更不想就此与他别过,就想着能跟他多相处一会便是一会,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她回到青楼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碰上这样难得的男子啊?
但她哭诉给南宫辰的那些话全是真的,只是后面的遭遇她一句未提。家中落败后,她无处安生,只好来嘉平城寻访亲戚,自然是没寻着,可雪上加霜的是,她被拐子卖入青楼,自此开始了悲惨的日子。
起初她抗挣过,也曾寻死觅活,吵闹不休,可这些伎俩在鸨娘和妈妈眼前根本不够看,她们多的是见不得人的手段,包管整治得你服服贴贴。妈妈见她有几分姿色,为了到时能卖个好价钱,便将她好好调教一番,只等日子一到,便安排客人来为她破身,价高者得。
她这段日子在妓院里也不是白过的,妈妈的训练和调教,让她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毒眼。
她知道南宫辰既然昨晚上都不曾丢开她,在听了她这样凄惨的身世之后,更不会丢下她。果然如她所料,南宫辰决定先带她回府,以后另作打算。他的话正中她下怀。
南宫辰的外袍一直披在她身上,直到快进城时,他怕别人耻笑她衣衫不整,便为她买了新衣裙换上,而他这才穿回自己的外袍。
这几年生活的不幸,使得她早已看透了人生,那些妓女皆是外面风光,内里凄惨的。这其中包含了多少痛哭和心酸泪水,自是不足和外人道也!最令她害怕的是,若能以后能从良便是最好不过,可如果没有那运气,当她姿色不再,人老珠黄后该依靠什么过活?
妓女们人老色衰,晚景凄凉的例子比比皆是,随手一抓一大把……
“钟嬷嬷您怎么过来了?”张佳佳见这女子并不回答她的话,却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不知其何意,正要拿话再问她一遍,不妨钟嬷嬷进得偏厅。张佳佳连忙换上笑脸,这钟嬷嬷便是姨婆的耳目,可不能在她面前露了什么端倪。
“表小姐安好,老妈奉了老夫人之命,来请这位姑娘去见见老夫人。”钟嬷嬷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与张佳佳见礼,复又客气的对尤玲珑道:“姑娘你且随我一道去见见我家老夫人吧!”
尤玲珑听得这位一脸笑容的嬷嬷要带她去见老夫人,便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这就短短一瞬间,她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固然撒一个谎必须要用一百个谎来圆,但为了脱离往后那些悲惨的生活,更为了能跟南宫辰这样人中龙凤的男子生活在一起,值得她硬着头皮去拼一拼!
既使不成功,大不了过回从前的卖笑生涯。但若是老天有眼让她混过去了,那些仆妇成群的奢侈生活便指日可待,从此荣华富贵更是享之不尽!
……
南宫辰去见祖母,并未让人通传,而是径直进去的,恰好碰到余嬷嬷在大肆的说若樱的坏话:“老夫人,自打老奴侍候您这么多年,跟着您见过的人不知凡几,却真真是未曾见过这样不晓道理的女子,生得妖娇娆娆,果真如那狐狸精般,您看你给了她多大的体面……”
她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正说的唾沫星子直飞,却不妨少爷正好进来了……
南宫辰是最听不得人说若樱的不是,当下秀眉一挑,大喝了一声:“余嬷嬷还请慎言!有些话当说便说,不当说则咽肚子里。”
祖母本就不喜若樱的身份,偏这些个老奴才还满嘴嚼蛆,挑拨离间,这样不亚于是在祖母心头火上烧油吗?也不知这些人见天在想些什么,若樱是生得美些,可又没妨碍着她们什么?犯得着这样作践她?
“……少爷……老奴……”余嬷嬷被突然进来的少爷唬了一跳不说,还被喝叱一顿,老脸便如泼了血一般。
原来这安氏一向目空一切,目中无人惯了,有个女儿做贵妃,便真以为这天下人就该听自己的,大清早的,使了口齿伶俐的余嬷嬷去给若樱传话:其一,请她八月二十务必去参加她的生辰;其二,找她索要南宫辰的去向。
有其主必有其仆,余嬷嬷那话儿干脆俐落,掷地有声,比圣旨还圣旨,只可惜若樱不上道,并没有谢主隆恩之意。仅是淡淡的告诉余嬷嬷,她并不知南宫辰在何处,然后便叫人送客,也未曾立刻答应去给安氏祝寿。把个余嬷嬷气得直顿足,觉得就没见过这么不上道,不通透的小姐。
这余嬷嬷在若樱那里未能得到上宾一样的对待,心内忿恨不已,立刻马不停蹄的打转回府,向老夫人添油加醋一番,把若樱说的一无是处,务必要使老夫人更讨厌她不可。
“你先退下吧!”南宫安氏见到孙子平安归来很高兴,使了个眼色给余嬷嬷,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孙儿你一夜未归,吓死祖母了,可不许一回府就拿下人撒气,她们都是些个跟着祖母的老人了,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见着南宫辰脸色稍缓,安氏又叹了一口气道:“祖母是一番好心,你自打回府之后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想来必是那秦家的养女惹得你不痛快,祖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差了人去请她来参加祖母寿辰,一是想给点体面她,二则是想找着机会给你说和说和,你可是怨祖母处事不当?”
安氏一脸和颜悦色,说的是煞有介事,入情入理,心内则不然。她原本以为只要南宫辰对若樱一提,若樱便巴巴的会来给她祝寿,到时她自会使出手段搓磨若樱一番,好教人识得自己的厉害,同时也使若樱知难而退,再没有脸来纠缠她的孙子。
不曾想若樱竟是个不知好歹的女子,根本不把她放眼里,居然以不得闲拒绝前往,她不来,安氏的那些个煞费苦心的筹划岂不是要落空?盘算来盘算去,安氏终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便拉下老脸让人去请若樱。
听到祖母亲自让人去请了若樱,南宫辰紧绷的脸色平和下来,明亮的眸子带着些许央求看着祖母道:“祖母通透之人,办事自是比孙儿老道,只是还请祖母不要在她面前提及身世,她并不知晓的,孙儿……孙儿……不想她为了此事伤心……”
南宫安氏老眼内狠辣的光芒倏地一闪,脸色变得有些阴鸷起来,但姜是老的辣,她很快收敛脸上的表情,重新换回慈祥和蔼的模样,颌了颌首道:“祖母晓得!”
为安孙子的心,她向南宫辰招了招手,话锋一转:“来,来祖母近前,跟祖母说说你昨晚上去哪了?可是遇着什么歹人不曾?”
……
萧冠泓位于西呈的山庄——清泉别业。
这是早些年他以一介富商的身份置下的产业,为得是偶尔到来西呈探消息,有个落脚处,虽占地不广却胜在幽静别致。到了如今,萧冠泓才真真感叹自己当初置下这份产业的决策有多高明。
你说若是没有这处地方,他不得和若樱偷偷摸摸的找地方见面,不外乎那些客栈和包些小院子,行事多半不方便,也对若樱不利。哪能像现在,只要若樱肯出门,他便可以接她来此,环境雅致,又舒适又安逸,最主要是自己的地盘,两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那日从若樱床上离开后,去办了一些事,深夜又跑到秦家爬上若樱的床,却落了若樱好一通埋怨,道是不许他再来了。那哪肯,依旧把若樱压在身下,狠狠揉搓捣弄着成了一番趣事儿。
事毕,若樱坚决不肯留宿,他只好怏怏不乐的离去,临了,不甘心的威胁若樱,要她白日一定出来,不然他夜里来了就不走,看秦家人能奈他何。他是没脸没皮,若樱却觉得自己暂时还要脸啊!真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无奈的答应了。
翌日中午,若樱报备了冯氏一声,便心事重重的出庄了。不一会,人就到了萧冠泓的床上。
萧冠泓的心情却是极好,听得冷洌和明月的回禀,想到恶整了南宫辰一番,这个幼稚的男人当时虽然面无表情,假模假式的端着王爷威风凛凛的架子,一回房就把自己关在屋中闷笑了半日。
后来更是听说冷洌找来的那个女子,非但聪明过人,还超常发挥,分明是个青楼女子,却半真半假的编了一段可歌可泣的身世,以良家子的身份在南宫府暂时住了下来,而后更是几次当着众人的面欲寻死,可惜被救了下来。寻死觅活不成,便成日里哀泣哭涕。
究其原因竟是恩人南宫辰看光了她的身子,再加上南宫公子对她的大恩大德,她此生无以为报,只有这具身子还是清白干净的,便想以身相许,终身服侍南宫辰以报得大恩,当然,她这人又极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身份乃是一介孤女,怕是会辱没了南宫辰,并不敢在人前表露一丝一毫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