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病情渐好,若遇当天无人来探望,不是留她在自己所居的香雪园吃顿饭,就是午睡起身后唤她来陪着用茶说话。
更让人称奇的是,老人家得知李凤鸣是异国来的和亲公主,非但没用齐皇室的规矩约束她,还处处纵着护着,似将她认做了玩伴。
这样的尊长,李凤鸣当然乐意奉陪。
因太皇太后病了数月,被苦药坏了胃口,进食有些勉强。
李凤鸣找几位御医问好食材禁忌,时不时让淳于黛、辛茴做些合适的魏国小食或糕点,让老人家换个口味尝新鲜。
一老一少相处融洽,关系就愈发亲近起来。
*****
二月春阳照软柳,午后韶华好。
花园凉亭挂起了遮风锦帘,亭中石凳上也垫上暖软锦垫。
亭内石桌正中,有红泥小炉正咕噜噜煮着果茶。
李凤鸣打开食盒,取出精致小巧的一碟、一盏、一瓶、一罐。
碟子里摆着刀工规整的菱形厚芋块,摞了两层花形。熟芋块与天青色瓷碟交相映出素雅之色,但看着总觉滋味寡淡。
见太皇太后悄悄皱眉,李凤鸣柔声解释:“御医说了,适当吃些山芋,对太奶奶有好处。我知您口苦,蒸芋时特地命人浇了‘凝冰糖’熬的甜汁。”
齐国南境气候炎暖,七岭之地终年无霜,盛产一种可供造糖的“荻蔗”。若匠工得宜,其浆能制出形似凝冰、滋味甘甜的晶糖。
“凝冰糖又不稀奇。”太皇太后像个好奇小孩儿,口中嘀咕着,眼神却黏在她不停动作的手上。
“您瞧着凝冰糖当然不稀奇,可怜我却是头一回见。”李凤鸣笑吟吟打开那两拳大的圆肚秘色瓷罐,以小银勺从里挖出些甜酱置于空盏中。
甜酱色泽瑰艳,又散发淡香,引得太皇太后偷偷动了动食指。
“这甜酱是我大老远带来的,您肯定没见过。用新鲜红瑰与蔷薇混腌,陈了两年,香得能入魂。”
李凤鸣笑看眼巴巴的老人家:“但御医也说了,您每日最多只能吃两大勺,不可贪嘴。”
“我又不是小孩儿,怎么会贪嘴?”太皇太后口不对心地自辩,却又忍不住再问,“小凤鸣,这瓶子里是蜜吧?”
“对。就您平常喝惯的百花蜜,华嬷嬷给的。”李凤鸣将玉瓶中的蜜往盏中甜酱上倒了些许。
以银勺拌匀后,她便将混了蜜的甜酱淋在那些菱形厚芋块上。原本平平无奇的蒸芋块,就这样成了一道令人惊艳的甜点。
这大体上算是魏国吃法,老太太虽贵为齐国太皇太后,却也头回见识。加之久病口苦,极度渴甜食,险些就被馋到吞口水。
连吃三块后,老太太满足地眯起眼,回味了片刻。
接过李凤鸣递来的果茶时,她忽地正色发问:“小凤鸣,听说大婚当夜,你因故未与明彻圆房?”
谁舌头这么长?!李凤鸣心中冷冷一哂,面上却漾起恰到好处的乖巧赧然。
“是。那时边境告急,父皇钦点他担了督军重任,实在耽搁不得。”
“你这孩子识大体。就是受委屈了。”
太皇太后怜爱地嘟囔了几句,又问,“这一转眼就两个多月了,你们可有书信往来啊?”
李凤鸣摇头。
“木兰镇有一处飞驿,你可借那里传书给他,”老太太道,“新婚当夜就分别,若再长久不通音讯,感情就愈发淡了。这可不好。”
自大病一场醒来后,她便总这样叫人摸不着头脑。时而稀里糊涂像稚子,时而又清醒洞达。
她这显然是担心李凤鸣与萧明彻才完婚就两地相隔,久了会更生分,将来要受夫君冷落。
李凤鸣笑答:“我明白太奶奶是为我着想。可飞驿到底是传递军情急报用的,总不好平白……”
“不许犟嘴,听太奶奶的,”太皇太后打断她,“按朝廷惯例,前线将士的家眷若有急事,本就可以借飞驿传递书信。”
“可我没什么急事啊。”李凤鸣无奈了。
新婚那夜,她和萧明彻就已有“表面夫妻”的共识。这样的关系,没事写什么信?
但面对一个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的老人家,这话她也没法说,只能委婉拒绝:“若硬要写信,我也不知说什么好。”
太皇太后愣了愣,目光不经意扫到桌上那些盘盏:“小凤鸣,这甜酱,你还有许多吗?”
李凤鸣不知她想做什么,忙摆手道:“不多不多,我来时只带了一坛子。”
她指了指石桌上的圆肚秘色瓷小罐:“分到这样的小罐里,最多能装上五六罐,就再没了。”
太皇太后笑眯眯点头,也指着石桌上的小罐:“那你找‘飞驿’将这罐送去前线,给明彻也尝尝。你写信说清楚是什么样吃法,叫他自己寻山芋蒸去。”
“啊?”李凤鸣迟疑着轻咬下唇。
“你快去写信,写好要拿来给我瞧的。”
老太太考虑得那叫一个缜密,不但堵住了李凤鸣“作假糊弄”的路子,还诱之以利:“若你能让他回信给你,太奶奶重重有赏!”
“好吧,”李凤鸣不好太扫老人兴,就笑嘻嘻逗她,“那,太奶奶打算赏什么?”
“唔,你想要什么?”
李凤鸣也没与个糊涂老人家较真,玩笑地伸出两根手指:“他每回我一封信,您就赏我……两锭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