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世钧未动,仍是笔直而立,与她对视一眼,忽然开口道:“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竟然跑到门口去堵她!”
他的声调很是低缓,双眼中也没透出怒色。但她立刻就听了出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满是愤怒。
她忽然起了一丝绝望,不是因为他的指责,而是他提到“她”时的那种语气――尽管带了克制、隐忍,她还是立刻有了一种感觉,仿佛那个“她”,就是他守住的藩篱里的东西。藩篱外的人,谁都休想染指,哪怕看一眼也不行。
她压住心中再次袭来的微颤,极力保持着面上的笑,用她最柔软的声调说道:“少衡……你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我真的很想你……想得几乎睡不着觉……我听说你回来了,你又大婚了,我真的替你感到高兴……可是你一直都没来看我……我又听说你过几天就要走了,我很想再见你一面……我托人给你传了几次的书信,却都没有回音,所以我就大着胆子这样做了……我要是不这样,你现在还会记起我,到这里来看我吗?”
她说到最后,凝视着他的一双美丽眼睛里已经有泪光浮动。看到他略微皱眉地望着自己,始终一语不发,眨了下眼睛,一滴晶莹的泪终于从脸庞上滚落,美得像颗海珠。
“少衡,你可以不再喜欢我……可是你就真的忍心这样把咱们的过去一笔勾销?四年……四年前,我快要遭辱的时候,是你救了我的……”
她哽咽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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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惜之第一次见到霍世钧,是在她被送到飞仙楼的第五个年头里。
她的出身,原本是非常好的。父亲楚象,原本是桂州静江军的节度使,只有她这一个独女。但是在她八岁那一年,楚象被钟家所害,家破人亡。下面接下来的,就是那种经典的苦情路线。她随忠仆出逃,路上失散,被人捡到,见她样貌出色,辗转带入了京中卖给飞仙楼。被老鸨养了五六年,改名惜之,到她十四的时候,正准备给她□,霍世钧找到了她。
霍世钧是受人之托找到她的。托他的人,就是在平定华州之乱时战死的华州节度使胡耀宗。
胡耀宗与楚惜之的父亲是结义兄弟。楚象死时,他远在华州,无力回天。带楚惜之出逃的家仆后来找到了他,他知道义弟还有个女儿幸存之后,多年来便一直寻找,但始终杳无音讯。直到他自己战死在华州,临终前把这事交托给了霍世钧,霍世钧答应了下来,终于也不负所托,找到了楚惜之。那一年,他十八,她十四。
按照霍世钧的意思,将她带离洛京,送她回老家。那里还有她的布衣族亲。但是被她拒绝了。多年青楼生涯,让她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大家闺秀了。她已经无法适应霍世钧建议的回乡布衣生活,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要是回了老家,她的血海深仇,这一辈子就永远没机会报复了。所以她拒绝,坚持要留在飞仙楼。所以接下来的,就很顺理成章了。霍世钧成了她的保护人,一年之后,她终于如愿,成了他的女人。
本来一切都挺好的。霍世钧有一段时间,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她也知道他和钟家不合。所以有了这样足够强大的一个男人作依靠,她觉得自己很满足。但是渐渐地,到了这一两年间,她发现他开始疏远自己。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她更想要去抓住他,却发现他依旧离自己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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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世钧凝视着这张梨花带雨的脸,眼中的冰霜终于微微地解冻。她立刻觉察了出来,眼泪流得更是汹涌,甚至开始不可遏止地哽咽,连肩头都微微耸动。
霍世钧终于将她扶着送到了那张紫檀木雕花美人榻上,甚至体贴地递给她一方雪白的帕子。
她希望他能替自己擦,但他好像没这个意思。所以她自己接了过来,用很优雅的姿态按了下眼睛与脸庞,朝他破涕而笑,神情动人。
霍世钧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是个真正聪明的女人,知道该怎么做才对。下一次,我不希望再听到有人告诉我,你堵我的夫人,甚至堵到了王府门口。”
他说得很慢,声音里也不带什么感情,眼睛里透出的,是一种微微厌恶的光。
楚惜之瑟缩了下。她知道自己这举动已经触怒了他。好在补救了过来,而他也来到了她的这个惜阁,算是一步一步都在她的预料。她自然明白见好就收,立刻垂下粉颈,应了下来。眼角瞥见他肩膀动了下,似乎起身要走,急忙露出笑脸道:“我新编了一支舞,也谱写了新曲,你坐着,我演给你看,好不好?”见他不应,又抬眼,怯怯道,“我练了许久的……”
霍世钧终于道:“既这样,那就奏曲,舞不必了。”
楚惜之有些遗憾。她虽称琴舞双绝,最自负的,其实还是自己的舞姿。舞动的女人,也更能勾男人的眼。但他既然这样说了,自然不会不听,露出笑,坐到了那架古琴前,轻拢慢捻开始奏曲。
霍世钧起先还坐着,淙淙琴声中,昨夜几乎一宿未眠的疲惫渐渐袭了上来,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烦躁,顺势仰在了美人榻上,微微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