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317 字 7天前

自家女儿的脾性当爹的最清楚,傅百善性情洒脱爽利,跟她娘年轻时不遑多让,又最是不爱红妆爱武妆,要是让她放下刀箭成天涂脂抹粉拘在后宅里,与群口蜜腹剑的女人们斗来斗去,不如要了她的命还好些。这样想来,将女儿许与裴青就又有一桩好处,起码这人晓得珍哥的真性子,不会过于拘束于她。

裴青坐在一旁身姿如松,可是内心早已擂动如战鼓,背上一层一层地出汗,不由胡思乱想着今日作甚要多穿一件夹袄,实在是热得难受!却不知外面天寒地冻,实是他心头火热罢了!

傅满仓沉吟了一下,说道:“此事不能着急,我还要回去与你宋婶婶商量一下才行!”

早已等得心急的裴青闻言大喜,袍角一掀站起身大大地作了个揖道:“只要您首肯,此事已成一半,我看宋婶婶凡事都要先问您才做决定呢!”这话实在搔到傅满仓的痒处,不由哈哈大笑得意道:“那是当然,家里的大事我说了算,小事才轮到你宋婶婶作主!”

哼着小曲的傅满仓一进家门就见堂前摆满了礼盒,不由面下一沉问道:“是不是常家又来人了,怎么还把东西留下了?”

回青州这一段时日,是陈溪暂代了傅家老宅的管事一职,闻言悄悄掀了眼皮小心答道:“今日来的是常知县一家子,说是不光是来道歉的,还言辞凿凿地要为他家大公子求娶咱家大姑娘,太太说不敢做主,那常知县留下礼单就走了,太太也没说将这些东西怎么办?”

傅满仓听得一阵恼火,甩着袖子大怒道:“当我女儿属萝卜呢,想往哪个坑就往哪个坑里塞,小儿子不行就拿大儿子出来顶!”说完脱下外衫往陈溪手上一塞,大步流星地往内室走去。

宋知春正坐在炕榻上看帐,见丈夫风尘仆仆地回来,忙吩咐外面候着的婆子将灶上温着的饭菜端上来,自己则亲自舀了水递了帕子与丈夫擦洗。

傅满仓心头火气不由灭了七分,坐下后先惬意地咂了一口老黄酒,又挟了一筷子腊蒸鹅肉丝后才笑道:“今日中午为答谢那些工匠师傅,特意叫了酒楼里的席面,葱烧海参白灼龙虾倒还有几道大菜,可吃起来还是不如家里的爽口啊!”

宋知春不是个藏话的人,为丈夫倒了一杯酒后便直接开口道:“今日常知县带了夫人过来说是要拜访老孺人,我不好再拦着。结果话没说几句,那家就说要为长子求娶咱家珍哥。你娘不知事情的原委,喜得见牙不见眼一口就要答应,我忙拿话岔开,现在你娘不知道在肚子里骂了我多少句呢!”

傅满仓甩了筷子道:“当我傅家闺女是盘菜是吧,想住哪端就往哪端?你也是,怎么让咱老娘出来见人?她一个乡下妇人,能懂什么尽知道添乱!”

宋知春心道有本事你当面去说,在我面前嘀咕有什么用?白了他一眼才继续说道:“那常家大公子倒是仪表堂堂,听说还是直隶府的小三元,开年就要下场乡试了,年纪轻轻的倒是极为难得。你不知道他还是大房念祖的同窗,你那大侄子对他可是称许不已!”

傅满仓皱了一下眉头道:“那他家算计我们珍哥的事就算了?”

宋知春想起这件事也是膈应不已,“常知县的夫人倒是极客气,只说纯粹是场误会,说她那外甥女本就心眼如同针尖儿,又一时听岔了,以为要将她偷偷地许于二公子。那丫头情急之下就牛心左性地使出昏招,想将痴傻的二公子推与他人,我家珍哥是正正好撞上了!”

傅满仓不由吡牙,“哄孩子玩呢?要是珍哥眼皮子浅点指定遭道,他家倒是尽想好事,事成了就白得一现成媳妇儿,如今见事泄了就将责任推在那什么外甥女身上。啧!这家人表里不一水太深,咱家好好的珍哥可不是让她跟群内宅妇人斗心眼儿玩的!”

宋知春有些惆怅叹道:“那常柏人才倒是不错,不过有那样一个愚鲁的弟弟,身边还有那样一个心大的表妹,我就知道这常知县家的内宅里头清静不了,哪里还敢轻易往他家去!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吗?听大嫂说兰香的亲事已经差不多要定下了,她和珍哥可是一般的年纪。咱们在这广州青州转了一大圈,都没见着如意的,我是怕再耽搁下去好儿郎都让人挑完了!”

傅满仓挟了一块芙蓉鸡片在嘴里慢悠悠地细嚼,“是你的总归就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过这常家的大公子再好,也不能考虑。那场事之后我打听过,好些人都不知道常府还有个痴愚的小儿子,若非此事爆发出来,谁知晓那般慈善的两夫妻会把幼子关在城外庄上不许见人,逢年过节才接回来小住?再不好那也是亲生子,单论此事就可看出这家人急功近利且心性凉薄!”

宋知春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闻言点头道:“是我着相了,这女子嫁人不单是嫁给丈夫,还是嫁与一族!”傅满仓满饮杯中黄酒后挨过去道:“我倒是看中一人,此子昔年在我们家住过三年,现今在青州左卫任六品百户。”

“可是你那日提过的裴青?”宋知春讶然,“你为何会提及他?要知他和珍哥岁数相差甚远!”

“不过差八岁而已,又不是差十八岁。况且依咱家珍哥的性子,自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主意又正的,不找个厉害的人,又有谁能降得住她?靠那些只会苦读作几首歪诗的酸儒书生?”

宋知春笑道:“你就是秀才出身,你侄子也是秀才,你大哥更是进士出身,说起来都是酸腐书生,你这话岂不是把自己都骂了?”

傅满仓一楞眼,“这如何一样,那些书生读过几本论语就敢谈做人,翻过几本春秋就敢指点江山。不理钱谷不辩稼轩,只会忧国忧民清谈而已!相比之下,裴青干的可都是实事,他的军功可是一刀一枪自己挣出来的!”

宋知春本来颇为心动,听到后来心却淡了,“如你所说这裴青千万好就一样不好,就不该是个武官,日后在战场上万一有个闪失,叫我珍哥如何办?”

傅满仓急了,“如你所说,这戍边几十万大军人人都不能娶妻生子了,那谁还去当兵,谁还去守边关抵御北元和倭奴?”

宋知春不耐烦讲大道理,昂头一顿胡搅蛮缠,“谁爱去谁去,反正我珍哥不能嫁这样的人!想当初我们宋家也去戍边,结果一门老少爷们儿连个全尸都末落下,老宋家也彻底绝了户,我怎忍心让我女儿日后遭受如此噬心之痛!”

傅满仓只得闭嘴无语。

这世上有些伤痛历久弥新,当年宋氏一门死得那叫惨烈,平冤昭雪之后朝中派了重臣前来祭拜,赏赐更是象流水一般,可是那些鲜活的生命再不能复返。宋知春拄了额头垂了眼睫道:“我不指望孩儿们能给我带来多大荣光,我只希望他们个个平安,能做自己想做之事就行了!”

这是两人成亲近二十年,第一次为一件事产生这么大的分歧,傅满仓小心地望了她一眼,选了个折中的办法,“不若问问咱闺女的意思,要选读书人干脆就选常柏,咱家厚厚地陪嫁于她,让他们分家出来单过!我就不信他家那个什么表妹还敢过来祸害人?”

见了宋知春脸色稍霁,傅满仓涎颜笑道:“要是选了裴青,咱就让那小子辞了官,跟我们回广州继续做个海商,那小子胆大心细,肯定做得比我还好!到时有了孩儿,不吝男女挑一个姓宋,裴青敢不答应,我就将珍哥留在家里不嫁他。等小五小六长大成亲,也一样挑一个过去承继你大哥二哥的香火。放心吧,咱有三个孩儿呢,老宋家绝不了户!”

55.第五十五章 知节

裴青快马回到卫所时, 天色已然尽黑了。

他摸索着点了盏油灯,坐在桌边有些患得患失地想着, 也不知傅伯伯说服得了宋婶婶不?自己虽然大小是个百户,可要是人家看不起当兵的, 又该怎么办?堂前条案上供着一支长~枪,镔铁精钢打就, 枪长一丈四, 通身漆黑, 重六十余斤,枪头细长如芦叶,精钢淬银而成, 可破坚甲,乃是宋家祖传铁枪“一丈威”。

那年,他将珍哥从恶徒手中救出, 宋知春为酬谢他特意传授了一套枪法。后来离开傅家时,宋知春知道他加入卫所成为了兵士,就亲手将这条长~枪赠与他,说此枪不应随故人埋没于凡世。

宋家枪法精妙, 讲究八母本也, 六妙用也,五要变也,三奇巧也, 尽此诸法, 枪可以贯诸艺矣。宋知春的父亲宋四耕又将其发扬光大, 提出足不可松,其妙在于活,退则以长制短,进则以短制长的观点,并把十五种步法列入枪法规范之中,使得枪法更加完善。

裴青每每习练之时,都不禁感慨当年的宁远一战是何等地激烈,神往宋氏父子又是何等的风采。

两浙之地至今还有人传唱:古铁枪,五代烈,今铁枪,万人杰。红蛮昨夜斩关来,防关老将泣如孩。铁枪手持丈二材,铁马突出擒红魁。磔红头,凿红骨。誓红不同生,灭红倒红窟。君不见钱塘城中十万家,十万甲兵赭如血,一夜南风吹作雪。

门外扣扣轻响,却是一高大黎黑的青年,此人姓方名唤知节。两人从小就认识,一个在青州征召入伍,一个恰巧被调入青州,这才又重聚首。随后又共同参加了大小战役几十起,又几乎在一年被晋为百户,名为同僚其实早就成了肝胆相照的生死弟兄。

方知节左手里抓了几个油纸包,右手勾了把酒壶,爽朗笑道:“我看屋子里有灯,知晓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

裴青忙把人让进屋,在茶楼里喝了一下午茶,说实话他老早饿了。把碗筷取出来,就见桌面上早已一字排开糟卤鹅、酱排骨、五香豆干并两碗三孔桥羊肉汤,还有几只拳头大小的水煎包。

方知节倒了酒,笑道:“莫说哥哥没照应你,看看……看看……,什么好吃的都给你搜罗回来了!”

裴青夹了一箸豆干丝问道:“你又去甜水井胡同了?”

方知节手上一顿,嘬了口酒不语。

裴青没好气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三孔桥的羊肉汤只有甜水井胡同外头才有,你瞒得了谁?是兄弟才劝你一句,那等地方的女人有什么真心?到时候你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知节慨然一笑,“淮秀是好人家出来的女儿,背景离乡来到青州,迫于生计才十五岁就跟着她姐姐入了这行当,既叫我碰着了怎能不帮衬一把。你也莫对她有成见,她跟着我时还是个清倌人,最是胆小温良的一个女人,日后你见了就知道了!但是也莫见早了,我怕她看了你长得俊就不要我了!”

裴青无语瞥了他一眼,这等事情也拿来插科打诨。起身在屋角箱笼里取出一个青色素底荷包递过桌子道:“我这还有五十两碎银子,拿去使吧!”

方知节大喜,搂了银子笑道:“真是好兄弟,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肠子,晓得哥哥手头紧就雪中送炭来了!”

裴青晃悠了杯中酒道:“那等销金窟,听说一壶茶要三分银子,一桌菜要一两二钱银子,等你当上一品大都督后看够花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