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523 字 7天前

双方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

争到饥肠辘辘的午时,皇帝终于赏了午膳。皇室向来注重养生,粉彩绘五彩桃桔纹的浅口盘中,不过是两道少油少盐的菜蔬和豆腐并一碗粳米。用熬得白水样的高汤煨着,讲究个原汤原味,模样精致且养生就是不管饱。耽误到这时候裴青早就饿得不行,几口就将饭食吃光了。

坐在御案后面的皇帝见了,嘴边就露出几丝笑意,低声吩咐小太监将案上的两样点心送至裴青的面前。几位老臣都是人精子,相互看了一眼后不动声色,却都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位新面孔到底是谁?

当着这么多的人,裴青哪里敢用点心,恭谨谢过之后只得老老实实地又坐在最末端。偏偏此时皇帝跟他较上劲了,和煦问道:“这小子年前亲自去了一趟倭国,斩杀了几个海匪头目,还跟怀良亲王也有数面之缘,应该算得上是满朝最了解倭人行事的人。我们听听看,看他对此事又什么看法?”

裴青向有胆色,闻言酝酿了言词便开口道:“……臣此去倭国感触颇深,尔不过方寸之地,却枕弋达旦上下一心,对我中土狼子野心昭然。怀良亲王为天皇第四子,有伟略善筹谋,放其做大他日必成一方祸患。”

兵部尚书倒抽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封议和书不过是试探之石,怀良是想查看我等深浅?”

裴青拱手应是,“此人手下有强兵约有三千余人,个个悍勇不畏生死,最可怖的是愚忠鲁直,但凡授受命令必定不死不休。徽正十二年,有五十余倭人一行从灵山卫偷摸上岸,进内陆数百里如入无人之境。最后调动大嵩卫、青州左卫共计三百军士才将这队人马阻杀于羊角泮。其头领辛利小五郎骁勇凶残,就是怀良亲王座下一前锋。”

一位都指挥使接口道:“……青州左卫呈上来的战报臣看过,我方可说是损伤惨重。羊角泮兵寨人员殒没大半,听说与倭人直面对垒,我方军士在其手下竟走不了三个回合。”

皇帝不由皱眉,转身问道:“裴青,你若是军中统帅,是和是战?”

裴青一愣,委实想不到皇帝拿此等决断之事问询于他,开始还可说是参谋其策,此时又所为何?但眼下来不及细想,便躬身侃侃而谈,“战亦战,和亦和。与倭人相遇,只有战赢后才能坐下来议和。若非如此,与此等狼子野心之辈未战先谈和,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

皇帝听得双目一阵闪动,神情分明是满意至极,口里却轻斥道,“各位老大人在此,由得你信口雌黄,快退下去吧!”

这声犹如呵斥自家小辈的口吻不由让人又多想几分,兵部尚书和两位侍郎都揣着手笑眯眯地看过来。于是,大家都明白这位他日必定是简在帝心的朝庭新贵。有几位老臣脑子转得快,立马在心里盘算家中可有合适的女儿……

裴青恭敬退出西暖阁时,外面正下着今年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有些扰人。廊下有宫人殷勤地递过来油纸伞,裴青婉言谢了,大步跨进白烟般的雨雾里,几息就不见了人影。

一旁的偏殿里,几个刚刚从云南过来等着晋见皇帝的官员站在檐口私语。刚才西暖阁的议事透过敞开的槅窗传过来,那位身着千户品阶的年青人面容俊美,一番言之有物的应对让人听了尤其振奋。就有好事者跟宫人打听,当听到这位千户的姓名时,站在左首的一位本就惊疑不定的中年文官蓦地睁大了眼睛。

有小太监过来斟茶,这位文官神思不属将茶盏一下子掀翻了,官服下摆被浸湿了半角。就有同僚调侃道:“赵大人怕是要见到娇妻幼子心里惶恐不安吧?哎,我等在云南为官,三年才得一次休沐,这京中繁庶早就忘干净了。”

中年文官强笑着附和几句,告罪一声去了净室换洗。

先前出言调侃的人笑道:“……说实话我一直不解,这位赵江源赵大人出自勋爵世家,本身又有宣平侯的封号,作甚要跟咱们这群苦哈哈在云南当官,还当了近十年的从四品水西宣慰司副使都不肯挪窝?”

自有好事者出来解疑答惑,朝庭命官也是人,自然也爱八卦,一听他人秘辛连忙聚拢过来听古,原来这位宣平侯赵江源年轻时干过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大事。

赵江源的原配裴氏出身武将世家,其兄长就是戍守甘肃镇的裴大将军。武将家的姑娘性情刚直,处处将丈夫管得死紧,人人都笑话赵江源惧妻如虎。天长日久,这些闲言碎语自然引起了侯府老夫人的不快和厌恶。为了故意恶心裴氏,就做主让儿子抬举了一房妾室为平妻。

这新娶进门的平妻秋氏,最早是侯府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论起来还是赵江源的姨表妹,一向称呼裴氏做嫂嫂的。同在一个锅里舀饭吃,丈夫和表妹不知何时竟互生了情愫。侯府老夫人自然是帮儿子的,就将秋氏悄悄养在了外头。

等裴氏知晓丈夫要迎娶新人的消息时,才知道秋氏膝下早就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大的儿子七岁,小的女儿也有两岁了。这下表妹变成姐妹,裴氏性如烈火眼里如何进得了砂子,就在婚礼当天上门去闹。当时情况混乱人多嘴杂,新娘子不知被谁推到地下伤了头,鲜血顿时流了一地,这时就有仆伇站出来说是赵府大公子赵青恶意出手伤人。

宣平侯本来就憎恶裴氏,见裴氏所生之子如此顽劣,转头又见床榻上娇滴滴的表妹气若游丝,一时勃然大怒,不顾众人劝阻将长子拖过来一顿暴打。偏那才十二岁的孩子生得样貌虽斯文俊秀,脾气却像他娘一样硬气,被打得皮开肉绽宁死也不开口求一句饶。

裴氏心疼儿子更是撕破脸面不依不饶,宣平侯恶由心生见状大怒,干脆一纸诉状递到大理寺告长子忤逆不孝。

忤逆是何等罪名,这样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少年,不但模样生得好,在学堂里书也读得好,结果遇上这么一个偏心偏到胳肢窝的父亲,谁人见了不说上两句。加上裴赵两家都是名门,大理寺正哪敢接这件案子,好言好语将案子退了回去。

本来事情到这儿就算了,大家各退一步,太阳照旧升起日子照样过下去。偏偏赵江源象魔怔了一般,亲自上祖祠历数长子的恶行恶状,一意孤行地将长子的名讳从祖谱上划去。一个人的宗族何等重要,就因为父亲的偏颇,不过一夜之间堂堂侯门嫡子竟成了不明不白的黑户。

直到此时,半辈子刚强的裴氏才算明白丈夫为了秋氏母子竟不惜逐妻驱子。心灰意冷之下自请下堂,转身就拿着休书带着遍体鳞伤的儿子雇了一辆马车离开了侯府。一个月后,又择了个雨夜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

许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夏季本就雨湿路滑,载了裴氏和赵青的马车不慎跌入急流深渊,几日后才让人发现。

因车子早就破烂不堪,尸骨也不知被冲到何地去了,都不知是哪里的人氏遭遇横祸。当地知县是个负责任的,仅靠了马车上裴氏包裹里残留的几件旧首饰竟一路寻到宣平侯府。闻悉这桩惨事后亲自上了奏折将赵江源大骂一通,但斯人已逝最后也只能徒呼奈何!

朝中弹骇的奏折雪片一样堆满了皇帝的案头,恰巧府中有人述说那日娶新人之时,大公子根本没有推搡新娘。秋氏是自己故意摔倒的,醒后却一味沉默由着侯爷铸成大错。宣平侯此时方才如梦初醒大感羞惭,但再追究何人对错又有何用?他在自家祖坟里为裴氏和长子立下衣冠冢后,就自请调往云南宣慰司至今。

偏殿里的众人听得是目瞪口呆,却是想不到看着老成稳重的赵大人往昔竟还有这样一桩公案。有人不解地小声问道:“本朝自建立初始,就禁绝平妻。更何况还以妾为妻,那如今的这位宣平侯夫人……”

先前那人想是对京中各处豪门秘史知悉甚祥,闻言掀眉一笑低声道:“好多人都说这秋氏当姑娘时就跟宣平侯有了苟且,这才悄无声息地养在外面好几年。宣平侯府虽然没落了,可再不济也是侯府。女人膝下有了儿子,那心自然而然就养大了,兴许是为了这个缘由才不依不饶地构陷原配长子。进门才七个月就生了儿子,说是早产谁又知道呢?”

偏殿中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为这么个女人就敢休弃原配驱逐长子,这种事可不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赵江源返回偏殿后,敏感地发觉众人的眼光有异。心思一转就明白定是昔年旧事又被人拿出来说上嘴了。可是这又怪得了谁呢,不过是自作自受罢!

先前自西暖阁出去的那位裴青裴千户,到底是不是那个夭折的孩子?他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算下来今年他应该二十五了,没想到如此年轻就是正五品的武官了。刚才看他走起路来龙形虎步,双眼熠熠生辉,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只是,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长子赵青?

220.第二二零章 宫妃

皇帝忙完手头的政务后,午间小憩歇在景仁宫。

惠妃刘姣兴冲冲地将熬得酽酽的浓汤端上来, 亲手用珐琅彩黄地芝兰寿石大碗舀了, 小意地端至面前道:“加了杜仲和肉苁蓉,从早上就开始熬的, 这个天儿吃了最是滋补。前儿晚我看您脸色有点晦暗, 应该是疲累了, 今日正好用了好恢复元气!”

刘姣早已过了花信之年, 却因保养得宜望之不过三十许。加之她神态举止总有一丝少女才有的娇憨之色,在新人迭出的皇宫大内仍然显眼。即便近年新进了几位颜色娇艳的嫔妃, 皇帝一个月里总是雷打不动地要在景仁宫里歇几晚。

皇帝眉眼低垂慢慢用着补汤, 刘姣转了转眼珠状似无意地摆谈起家常,“旭儿的王妃白氏眼看就要生产了,乳母和嬷嬷都要赶紧置备齐了。她的身子一向弱,这回生孩子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王府里接下来只怕一两年没一个能主事的人。这回二月的宫选, 我想给旭儿做主挑一个能干些的侧妃……”

皇帝眼中就有些意味莫名, 放了汤碗靠在紫檀嵌螺秞理石罗汉榻上, 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道:“可是他自个看中了什么人, 托你来说项?”

刘姣不意有此问, 愣了一下干脆坦荡荡地娇笑道:“要不说您是圣明天子呢!旭儿在青州是看中了一个姑娘叫傅百善, 这名字听着顺耳敞气, 今年将将十七年岁也合适。听说模样倒是周正, 难得的是有份端庄大气, 父亲是六品武德将军。虽说身份只能算是一般, 但是只要姑娘人好,做个侧妃也算抬举她了!”

皇帝漫不经心地侧着身子,微眯着眼睛看着罗汉榻的床围。

皇家所用之物无不精致华美,紫檀面沿和束腰上嵌了螺釉缠枝梅花,每一围的落堂都镶了或圆或方的理石,正对着的这块上面的纹路像一匹正在奔驰的烈马。四肢修长矫健,颈上的鬃毛飘逸张扬,似乎畅意自在得不受任何羁绊。

宫室里半天没有声响,刘姣以为皇帝已经睡了。正在悄悄打量时,忽地就听上头懒洋洋地轻哼了一声,“叫老二另外选一个吧,这个他说晚了一步。这姑娘立了大功,不好给他做侧了。昨儿出去游玩时,一头人熊突然闯到了庄门口,几个护卫都没收拾下来。老三没那本事偏要逞能,结果差点没命。”

大概是想到了晋王当时狼狈的场面,皇帝又不屑又有些搓火地暗嗤了一声。良久才半睁着眼睛叹道:“这姑娘倒是生得一副好胆色,当场就把老三从熊掌下救了出来,朕刚刚封了她一个四品的乡君。要是让这么一个大婚前就有品阶的姑娘进了秦~王府,老二的王妃又该如何自处?“

刘姣一时惊住了,呐呐问道:“那么多的随从,如何让个姑娘家救了?”

皇帝面上有些不乐意,自个生的儿子竟然如此没有担当,竟然让一头黑熊给一巴掌拍晕了。他哼唧了一声道:“老三一天只知道修书做文章,人都呆傻了。一个大男人让个半大的小姑娘救了,要不是顾全他的面子让人禁了口,只怕这宫里早就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