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1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525 字 7天前

此时,坐在堂上的男人依旧面目俊秀儒雅,眼底却隐隐有不耐。裴凤英心里一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七符,自从接到你的凶信,我一日都不能安枕。想来姑父也有悔悟,还在城外亲自给你立了一个衣冠冢,我每年都有去祭拜。既然你活着就跟姑父好好谈谈,去要回属于你的东西,我和我爹爹一定会帮你的。”

因为春日里雨水多屋子里有两分黏腻的湿气,裴青忽地哑然失笑,想起少年时在屋子外听到表姐和舅母的谈话,字字句句言犹在耳,既然事情已然过去这么久了又来装什么无辜委屈。想来,若非那个许圃狂妄自大自己作死惹下事端,这位好表姐也不会表现得如此着急上火了。

裴青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觉得此时坐在这里简直是浪费时间。他不愿意承认昔日的身份,就是不想再滚入那摊烂泥里。一个闲散的末流宣平侯世子之位,就值当某些人昧了良心全然不顾做人的体面。哼,彼之蜜糖我之□□。如今他有妻,兴许不久后就有子,所有的一切他都会亮开獠牙利爪重新去争去抢,而不是干等着要人发善心来施舍。

裴凤英见他始终不搭话,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一抹酡红,微低了头道:“听说今次春闱的舞弊案是你领头勘察,我的丈夫就是前三甲之一的许圃。他为人兴许有些荒唐,但是心地纯善也有几分真才实学,还望你看在我的面上,伸伸援手救救他。我的公公淮安侯说了,只要你肯帮忙无论何种条件都能应允……”

她说到这里忽地想起厅堂里还有外人在,连忙住了口。可是裴青已经听懂了她话里隐晦的意思。忽地就起了一丝恶趣味,挑起半边浓眉漫不经心道:“听说淮安侯世子膝下唯有一女,出尘脱俗姿色过人,这两年应该就要及笄了吧?”

裴凤英不意听到此节,猛地抬起头来面色煞白哆嗦着嘴唇尖声道:“你怎么知道,你还说你不是赵青?”

女人满身的戒备,仿佛是一只护犊子的母兽。裴青忽然就失了顽笑兴味,觉得跟这等人费口舌简直是白瞎自己的工夫。于是双手一负站起来不耐烦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略一打听就知道了。许夫人有这闲工夫不若回家好好为许圃打点一下行装,牢狱里的饭食可不怎么安逸呢!”

裴凤英这才知道受了愚弄,一时间又羞又愧,猛地扑过来尖利问道:“你绷着不肯帮我,是否还在记恨我当年毁婚另嫁?”

裴青嗤之以鼻,“想不到许夫人竟是如此有趣之人,照你的逻辑我不帮你是在心怀记恨,那我现下帮了你岂不是还在顾念旧情?”

守门的小头目见上司走了,连忙后脚跟上。屋子里的裴凤英呆立当场又羞又惭,她自恃和表弟自小情份不同,在他面前应该还有几分薄面,心想只要苦苦哀求表弟肯定不会无动于衷,想不到这只是一场自取其辱。

步出厅堂的裴青冷嗤一声,心想真是高估了那些人的手段,缩头缩脑不敢露面,竟然唆使妇人前来打前锋,行事真是下作。走了几步斜睨一眼,淡然开口道:“今日的事情,若是有一个字是从你嘴巴里流出去的,我就让你见不到明朝的太阳。”

小头目犹在猜想先前那妇人言辞的意思,却忽地清醒意识到上峰话里的森寒,闻言悚然一惊忙低头呐呐应是。

275.第二七五章 铁证

贡院里乙字第五十四号考舍里, 裴青弓着身子细细地察看着墙壁。

因今次科举, 所有的号舍都是重新翻修的, 一水的灰墙黑瓦桐油桌椅。空气中除了春雨的潮气外, 看起来和其余考舍没什么不同。但实际上却绝对有所不同, 因为此处正是闹出舞弊案的许圃当日所用。

裴青当时巡视至此时还特意留意了,许圃旁边就是直隶籍监生常柏。别人不知道常柏的底细, 他却是烂熟于心的。当时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还特地让兵士留意两人的动静, 结果九天八夜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裴青作为贡院的总巡查官,非常确定许圃身上并无夹带。那么,不学无术的许圃是如何做出脍炙人口的好文章并进了前三甲呢?万福楼的事件发生之后, 他特地回去查找了常柏的名次,不过二甲七十六名。这个名次虽然不错, 但是比起可以名满天下的前三甲来可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有几滴未干的水珠顺着号舍的木框子流了下来,裴青的指尖清晰地察觉到其中的湿润凉意。多年的军旅生涯告知他, 此处定有蹊跷。他回转身子,吩咐两个兵马司的军士将桌椅拆卸下来,一寸一寸地从地面及墙壁开始检查。

号舍不过丈宽两丈长,两个军士不过半天功夫就检查完毕。在与乙字第五十五号考舍共有的墙壁跟脚处,发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秘洞。之所以没有被一眼发现,是因为这处秘洞是用一根臂粗竹管相连,两个开口都隐藏于地面之下。拨开地面的些许浮土, 才能看见被油纸封住的秘密所在。

裴青手里拿着塞了两团油纸的竹管, 心里暗暗叹服。

这看似不起眼的东西, 也不知淮安侯费了多少心力拜了多少家菩萨,才将这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能在春闱贡院里设下如此简单易行的机关,也算是煞费苦心。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遇着许圃这么一个坑爹的主,在万福楼一个照面就叫人家兜了老底。

但是说起来这也怪不了别人,俗话说苍蝇不盯无缝的鸡蛋。淮安侯一心想为儿子谋一个光明正大的前程,这份心切肯定落在了有心人的眼里肯定要思量一番。万福楼那一幕,若说背后没有推手是绝对不可能的。看来,淮安侯得罪的人来头肯定不小,若是不然也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裴青揉揉微酸的脖子,将竹管放入军士捧着的纸袋当中,吩咐道:“点一百差役分作两档,捉拿今科举子许圃,捉拿今科举子常柏,就说请他们到衙门里来问话。”

一旁候着的军士是满脸的敬服,宫中彻查的旨意才下来一天,这位新上任的兵马司主官就拿到了铁证。这下,再没有人胡乱猜测是贡院巡查之人放水了。所有的举子在礼部都有档案,军士们摘抄了犯案之人的住址,便抄起水火棍拿起佩刀,如狼似虎一般应差去了。

裴青心知肚明自己被当了一回枪使,可是又有什么干系呢?这两人都与珍哥的娘家有冤仇,借此机会收拾了不是正好。说起来,他还要感谢此次事件的幕后之人,简直是把功劳直戳戳地往他面前送,想不接都不行呢!

兵马司捉拿案犯是多大的动静,更何况刚刚午时,家家户户都猫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大半条街面的人都聚在胡同门口看着淮安侯府里的热闹。

许圃直到枷锁套在脖子上才知道事情闹大发了,不过就是一句“红袖招招到处摸摸”,怎么会惹出这么多的事端?侯夫人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哭天抢地咒骂连连,对着那些负责抓人的军士就是一顿抓扯,却还是拦不住儿子被小鸡一样揪住。

裴凤英茫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感觉好像闹剧一般。

尽管昨日在东城兵马司处无功而返,她却没有想到一切来得如此之快。侯府里丈夫的几个新纳的小妾哼哼唧唧地,肝啊肉的唤个不停,种种出丑卖乖的动静让一旁看热闹的路人指指点点。什么时候,自己竟然落到如此可悲的境地?

街上急急冲来一辆马车,正是淮安侯许思恩。事发之后,他一大早就递了帖子想进宫求情,偏偏那些平日里热络的值守太监尽是打哈哈,一句实话也没有,当时他的心底就凉了半截。垂头丧气地回来,一近家门口就看见了这样一副场面,急赶几步连忙上前问询。

领头的军士倒是客气,双手抱拳作揖后道:“奉今次春闱舞弊案总调查官裴青裴大人令,拿案犯许圃回去问话,还请老侯爷莫要阻拦公务!”

许思恩看着儿子哭爹叫娘凄惨的模样,连忙把袖底的两块羊脂玉小把件塞进那人的手里,低声恳求道:“我儿向来胆小老实,还望老兄手下留情。再者,不知裴大人手里有什么真凭实据,就这样说我儿涉嫌舞弊?若是没有实据,宫中皇上处我是要去喊冤的!”

领头军士心里不由好笑,许圃在万福楼闹的笑话流传已久,这位当爹的倒好像一无所知一般。为此今科的殿试都无限往后推迟了,想来皇帝老爷也丢不起这个人。试想,这位草包站在一堆国之栋梁中,开口就是淫词烂调,岂不是贻笑大方。也不知道这等货色是怎么考上举人的,想来里头也有许多不可言说的地方。

他正待呵斥几句,手中却感觉到羊脂玉把件的温润,想来成色应该差不离。到底和颜悦色地提醒了一句道:“我们只是其中一路,听说还有一路到银匣子胡同,请一位直隶籍举子常柏到司里问话。”

这话一落地,领头军士就见许思恩脸色大变,心知这人此时应该晓得厉害了,不过这么一句话舀得两块羊脂玉也算是物有所值了。回头笑眯眯地吩咐衙差们将案犯带好,彬彬有礼地回转了。

许思恩头目嗡嗡作响,儿子连连呼唤都听不进耳里。侯夫人一把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恨恨道:“是哪个天杀的敢抓我儿子,许圃可是老许家的独苗,我要进宫去找各位娘娘。难不成老太后才去这么些日子,这些个下三滥的东西就敢这么欺辱她的娘家人?”

许思恩看着老妻痛哭流涕的样子,心里只觉一阵厌烦。

若非她一味惯着,儿子怎么会变成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模样?狗肚子装不下二两油,老老实实地做一个闲散勋贵就是了,偏偏要羡慕那些实权官吏执掌官印的威风,也不看看自己撑不撑得起那身官服?仔细寻思了一会,勉强觉得神思清醒许多,连忙抽身回书房准备写请罪折子。希望皇帝表兄看在故往姑母老太后的份上,能够网开一面。

裴凤英拉着女儿的手亦步亦趋,急急问道:“父亲,我该怎么办?”

许思恩正在琢磨请罪折子上的措辞,闻言顿足叹道:“我也是不该对许圃期望太过,才闹出今日的祸端出来。你回房去看一下,看看又什么容易变现的细软赶紧收拾出来。许圃一向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大狱里的那份罪他可是吃不了!”

话说到这里,许思恩自己都不由一怔。

当年他构陷宁远关守备宋四耕叛国通敌,结果不过一个月就被揭穿。奋勇杀敌之后立下赫赫战功又能怎样,结果一回京城庆功酒才端上手就被下了牢狱。多年的军功全无,家产也被查抄,最后若非宫中太后姑母苦求,自己一家人还不知要流落何方?

听说今次查案的裴青就是宋四耕的孙女婿,遇到了这么一个好机会铁定会往死里整。二十年了,当年躲过欠下的债,如今却要儿子连本带利来还了。许思恩长叹一声,脸上神情便有些灰败。二十年的安逸日子让自己丧失了警觉心,且得意忘形张狂太过,老天不下手收拾一番简直说不过去。

裴凤英见公爹都如此垂头丧气,心里更是如一团乱麻。正在这时仆妇们传来一阵惊呼,原来侯夫人气急攻心一下子晕倒在地,服侍的丫头婆子又是拿扇子又是拿药油,顿时又是一顿手忙脚乱。

待把婆母安顿好之后,裴凤英在书房找到正在写请罪折子的公爹,直言不讳地问道:“家里可是得罪了什么人,那裴指挥使虽然负责查案,但是只怕也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提前察知您安排的事宜,一抓一个准吧?”

见儿媳不再纠缠于后宅的争风吃醋,许思恩倒是高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