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赵雪自带了烈性药粉,那崔文璟竟然和她在屋子里成了事。白寄容也算是个人才,做这些阴诡之事竟是信手拈来。他原本只是想坏了赵雪的名节,却没想到这却正中赵雪的下怀。她巴不得就此攀上彰德崔家,甚至想出以死相逼的招式……”
说起别人的龌蹉事裴青有些不屑,“这种拿性命诬陷别人的招式我倒是极为眼熟,当年宣平侯纳秋氏为平妻的婚宴上,我只是想去看看意图平分我母亲位置的女人到底是谁?谁知她一见我就露出惊骇之色,反身就自己撞到案几的尖角上。满脸的鲜血淋漓气若游丝,也让我有嘴难以辩解。”
知道这是丈夫至深的隐痛,傅百善伸出手握住丈夫粗粝的手掌。
裴青冷哼了一声,轻吻了一下媳妇的指尖道:“我早已不介怀了,只是恨自己当初如此之蠢,竟然落入秋氏这般浅显的诡计当中,最终害得母亲含恨丧于他乡。我虽然不喜欢崔文璟,倒是极理解他被赵雪弄得百口莫辩的愤懑之情!”
傅百善就疑惑道:“我们到京中这么久,也看不出皇帝格外看中宣平侯啊,怎么这次会不遗余力地帮衬赵雪,还难得开了金口为她和崔文璟赐婚?”
裴青脸上就忍了笑,一会儿就自顾自笑得直不起身子,“咱们这位皇帝其实顶不待见的就是彰德崔家的张狂,顶着名门世家的名头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事。相比不待见宣平侯,他更厌恶崔家人。把一个刚刚退婚的妾生女,且是婚前就失贞的女子赐婚给崔家子弟,一来是为了恶心崔家,二来只怕是想探探现今那位崔家主事人的反应!”
傅百善惊道:“你说皇帝是故意这般做的,那崔家人岂不是气都气死了……”
裴青闻言哼唧了一声道:“我故意断了赵雪与白家的婚事,就是想这两家好生斗上一回。这白寄容也算是给力,竟然有法子买通了刘肃府上的奴仆在屋子里点上助情的熏香。加上赵雪的贴身婢女刻意张扬,这赵雪觊觎外男婚前失贞,条条款款离身败名裂也差不了几步路。”
他没好气地灌了一盏茶,“彰德崔家向来注重脸面,哪里会要这等没脸没皮上赶着的女子为长媳?赵江源实在要打官司为女儿要个说法的话,那赵雪至多抬到崔家当个没名没分的小妾。到时候宣平侯府的里子面子一块玩完,看那秋氏还敢张狂不!”
他靠在大红地绣了一路封爵的被面上有些悻悻,“谁曾想……”
傅百善就斜了一双杏仁大眼揶揄道:“谁曾想皇帝老爷忽然出面,亲口赐下赵家和崔家的亲事,一床锦被把这桩丑事遮了。让宣平侯府的秋氏和赵雪如了心愿,说不定以后还能得到封赠和诰命。你隐在幕后,费尽心思利用白寄容导出的一折子好戏到这里竟然出了纰漏!”
裴青见她半点不责怪自己心思狠辣,只是顾着拿话央酸自己,心里早已是百般熨帖。将媳妇搂在怀里长叹道:“这人算不如天算,我是想将宣平侯府搅个天翻地覆,不想却总是棋差一招,看来老天爷看不得这些人亡于我手!”
傅百善便抚着他的胸膛,慢慢地宽慰道:“这世上善的怕恶的,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婆婆的仇怨慢慢报就是了,皇帝也有他的考量。要我说论起审时度势推波助澜,没有谁有这位皇帝老爷更会利用机会。你想,他此时利用此事将赵雪塞进崔家,崔家还不敢有异议。赵雪的所作所为别人不清楚,崔文璟必定是清楚的,这样硬塞过来的女子只怕在夫家得到的尊重也是有限的!”
她兀自慢慢分析,却不知裴青的头颅已经越发向下,由着自己的性子轻吮慢吸,声音也越发喑哑,“好珍哥莫管闲杂人等了,你夫君才是顶要紧的!”
傅百善伸了半边身子看了一眼屋角的摇车,还未及说话就见绣了五彩百子嬉戏图的帐幔扑头盖脸的飘下,男人腰挺肩宽的矫健身子已经重重的压了下来。微风徐徐拂过,案几上的一盆玉带芍药开得正好,在灯下散出如玉石一般的圆润光华。
此时西绦胡同的宣平侯赵江源却是面色死白地坐在椅子上发愣。
秋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丈夫,又看了一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的女儿,终于一闭眼鼓起勇气开口道:“既然事已至此,你再埋怨雪儿又有何用?好在宫中圣人是个明理的,为咱家孩儿赐下了婚事。不如……不如咱们就当没有这回事,好生欢欢喜喜地为孩子准备嫁妆可好?”
赵江源一点一点地挪过脖子,将秋氏看得毛骨悚然的时候才开口道:“你也看见了,刘首辅府上那位少夫人崔氏派了一个妈妈送赵雪回来时说了什么?说是赵雪自己跑到崔家长公子歇息的屋子去的,她以为自己使了手段别人不知道。谁知那位崔氏更是狠角色,当时就送客关门派人打捞整个湖底。找到了装有春~药的瓷瓶,瓶底上还有你秋家独一份的印鉴。”
秋氏的生父是一个有名的郎中,本就是制药卖药的高手。所以赵江源一拿到那个瓶子,就大致猜出昨日在刘府里女儿干的好事,而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看似柔弱的女人。
面对丈夫几乎要吃人的神色,秋氏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侯爷,看在二十几年夫妻的份上饶过我这一回。我实在是心疼雪儿,这些年来她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活生生地耽误了她呀。这回又被白家恶意骗婚,只怕她的婚事日后更加艰难,你忍心她在家里变成老姑娘吗?”
赵江源啐了她一口怒道:“变成老姑娘也比她出去丢人现眼来得要好,你以为你如此做是为了女儿好,我告诉你做你的春秋大梦!那崔家子此时只怕恨毒了赵雪,碍于皇帝的赐婚一时不敢怎么样,可是他们可以把婚事拖个三年五载。男儿晚个几年成婚没什么,赵雪耽误得起吗?若是她怀有身孕,难不成还把孩子生在娘家?”
跪在地上的赵雪猛地抬头,哆嗦着嘴唇道:“崔家人如何敢如此对我……”
赵江源被这对母女的愚蠢气得脑袋生疼,拄着额头苍凉道:“圣人只是赐婚,又没有明令让崔家何时迎娶你。现在崔家是捏着鼻子认了这门婚事,若是他们刻意将婚期延后,你以为宫中圣人还会为你特特下个旨意?”
赵雪一时心如擂鼓汗透重衣,先时在刘家的孤勇和心想事成后的得意半分不剩。她张惶地膝行至父亲面前,大哭道:“父亲救我,都是母亲的主意。原本她让我去勾引小刘探花的,说他年纪轻不经事,我日后也好拿捏于他。谁曾想屋子里是崔家长子……”
赵江源不意还有这番典故,站起身甩手就狠狠给了秋氏两记耳光,“你这蠢妇,一对好好的儿女都让你挑唆地失了本分。现如今倒好,一个没了功名爵位,一个没了清白名声。你不是他们的娘,你是他们前辈子的债主,如今就是来讨债的!”
秋氏被打得面庞红肿口角流血,却是半点不敢多言,只得伏在地上呜呜地痛哭。
318.第三一八章 低头
八月入秋时, 彰德崔家的现任主母方夫人亲自进京。第一件事就是上表叩谢皇帝为长孙赐婚,第二件事是亲自到宣平侯府为两家敲定亲事的诸般细节,还亲自为未来的孙媳插戴了一支祖传的双凤点翠攒珠金钗。
为了长房长孙的大婚之礼, 崔家在帽儿胡同花八百两银子盘下一处三进的宅子。这是位退职返乡的老翰林所居, 院子里布置大方多植树木。方夫人端坐在梳背嵌理石椅子上,一众儿孙都规矩地站着听训。
方夫人今年已过花甲,只鬓角有几丝白发, 光洁的发髻只插了一支白玉柿叶如意长簪,轮廓秀美依稀可以看到年轻时的容颜过人。她看了一眼底下的儿孙, 特意点名道:“文璟是否怪祖母没有知会一声,就擅自将你的婚事提前敲定,依你的性子只怕惟愿那位赵氏女永远不进我崔家门吧?”
摊上这么一桩不如意的婚事, 还是皇帝金口许下不能退了的婚事,崔文璟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但他知道祖母行事向来有章法韬略, 所以只是略略拱手道:“祖母如此做必然有道理, 只是那赵氏身份有暇品性有亏,是耍了手段硬赖在我身上。这等妾生女让她进门做个姨娘已经算是抬举了, 您为何还要大力促成此事?”
方夫人看着这个让她引以自豪的孙子,温言道:“好孩子只怕你也看出来了,这桩事明摆着是皇帝恶心咱家的, 那赵氏行事下作虽然未必是他授意,可却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当时那样的场景只要你不开口应下此事, 那赵氏只怕第二天就会以羞愤为名自尽而亡, 那宣平侯府就敢抬棺材上门喊冤。而这顶逼迫侯门贵女的脏水会跟你一辈子, 崔家嫡支有了这样的污点又何以服众?”
崔文璟虽然揣测到皇帝的恶意,却绝没有想得如此透彻,闻言喃喃::“他们怎么敢如此?”
方夫人傲然一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罢了。应氏执掌中土权柄已有百年,对各大世家的礼让和容忍已到了极限,所以现在轮到我们低头让着他们了。可是我们只要占住规矩和礼法这两条,皇室除了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招式恶心一下人,又能有多大的作为呢?你看吧,用不了多久的时日他们自个就会乱起来,皇权不断更迭而世家依旧存续!”
崔文璟恍然大悟只得叹服,双手加额恭敬行礼退下。
方夫人转身将崔文樱招至面前,细细打量她几眼后和煦道:“你的性子就和你姑母一样执拗,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不撞得头破血流都不知道回头。好孩子,那人既然已经另娶,就说明你们没有缘份。况且皇家人向来刻薄寡恩,你离了这塘混水也好。我已经亲自为你相看人家,等你兄长的婚事完结,你就随我回彰德吧!”
年轻的姑娘螓首低垂,良久才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皇帝赐婚的旨意颁下不久,秦王的动作极快,三个月就把六礼陆续走完。虽然是续娶但也给足了靳家面子,所下聘礼无一不是精致之物。大婚之后秦王就将合府的用度尽托新王妃,连小世子也从景仁宫移出来交给新王妃教养,一时之间靳佩兰成了京中人人艳羡的对象。
晋王的婚事却颇遇周折,刚准备去下聘前日他的腿扭伤了。好容易等伤好了,扬州学政家里来报准王妃张锦娘身染恶疾,浑身上下都起了红疹子连床榻都不能下。于是众人不免想起先前那位还未过门就没了的晋王妃,暗底下传言晋王太过命硬,刑剋妻室。流言传来传去,这桩婚事仿佛越发遥遥无期了。
平安胡同,裴宅。
傅百善这般镇定自若的人都不免目瞪口呆,她望着眼前的姑娘叹服道:“你为了不嫁入皇家也是拼了!”
张锦娘摸着脸上凹凸不平的疹子,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个的尊荣难看得紧。她嘟了嘴巴道:“宫里的御医每隔五天来一回,我这装病的药水就不能断。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顶着这张脸我自己都受不了,偏我表哥还感动得不行,说此生绝不负我!”
傅百善就打趣道:“说什么不想嫁入皇家,是真真舍不得你表哥吧?”
张锦娘抓了块点心塞进嘴里,“我娘先时还高兴来着,现在看着我这模样后悔得不行,说早些把我们婚事订下也没这么多糟心事。皇帝老爷随口一句既不敢推辞,这下不敢回扬州,又听说了晋王命硬剋妻,她才默许我用药水作假推迟婚期。只盼那晋王最后不耐烦等了,自个把婚约取消得了!”
傅百善极喜爱这个小姑娘,闻言替她愁道:“你这样装病也不是长久之计,那些御医也不是吃素的,眼下未揭穿只怕也是想给你留两分颜面为日后好相见。不若请你父亲写封言辞恳切的折子,就说你与晋王八字不合,看能否将这桩婚事推了!”
张锦娘摇头,“我爹一心为公向来胆小,明知道我不喜欢晋王那个脓包,还来信劝说顺服恭敬为上。我只要一想到这人心思机诈,被你救下一个谢字不说,还装晕躺在那里不动弹让太医诊治,就觉得这人伪善至极!”
傅百善想起当日秦王的逼迫不由感同身受,沉吟片刻道:“你既不能退,那就只有晋王来退了。你先莫心急,肯定还是有法可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