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2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920 字 7天前

众人看着一片懵懂的前太子妃,又看看堂上一片漠然神情的皇帝,心底里都是一片冰凉。到底是什么缘由,让这位帝王不惜皇家颜面扫地,竟然决定当众捅破此事?再联系到方夫人的另外一位女儿崔莲房,婚前不顾廉耻与人私通生女,结果闹得一对亲生儿女差点结为夫妻……

这一波波的打击让方夫人心口上下翻涌,一口血腥气在喉咙眼迫逼而出。

她顾不得搽拭嘴角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着今日的始作俑者恨恨道:“我明白了,圣人煞费苦心地安排了这一场场的好戏,就是想要我崔家人颜面扫地,永世抬不起头来是吗?只可惜崔家人世代读书人,只知道头可断血可流,唯有一根傲骨是打不断敲不弯的!”

皇帝闲闲望过来一眼,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厌弃睥睨道:“朕何须跟你绕弯子,只是不齿一向标榜自己出身世家的方夫人,一身不修何以修天下?培养的儿女尽皆是一些男盗女娼之流。可叹朕瞎了眼睛,竟把这些败絮其中的东西奉为圭皋,让彰德崔家执掌江南士林的牛耳,真真是可悲可叹!”

一边是懵懂如幼儿的长女,一边是被人揭破丑事的次女,方夫人真是一口老血又要喷出来。她强自镇定下来,“老妇是有过错,这几个女孩都是我亲自教养,因为溺爱不免有失差池。彰德崔家一向以德行服人,老妇回乡后会自请入家庙永世不再出门,以赎今日的过错!”

殿堂上的诰命夫人们再也坐不住了,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不该听的宫闱秘事,有些时候好奇心是会杀死人的。于是,一位年纪颇大的宗室夫人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告退。皇帝无可无不可地应允了,接着告退的人越发多起来。片刻前熙攘的大殿就剩下与皇家关系紧密的寥寥数人。

皇帝面对节节败退的敌人并没有心软,而是又抛出一片锋利刀箭。

他敛了眉目慢慢俯下身子道:“方夫人的长子崔翰总是你丈夫亲自教养的吧,外界传他谦顺知礼宽容待人。可是据朕所知,二十年前你的这三个儿女联手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呢。夫人你一向运筹帷幄智计过人,朕不相信这其中没有你的手笔。”

皇帝喉咙里发出一阵呵呵冷笑,“只是最后你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你的预期,竟然变得不受控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救得了这个就救不了那个,手心手背难以取舍,这里头的滋味只怕不好受吧!”

二十年前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张皇后心头一跳,与寿宁侯府的张老夫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色,都知道彼此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方夫人强自镇定,抿紧下颌道:“老妇不知圣人所指何事?”

皇帝手一挥,乾清宫总管太监阮吉祥便递上厚厚一叠文书。他摩挲着几乎泛黄的纸张,缓缓道:“二十年前文德太子意外薨逝,皇后失去了一个儿子,王朝失去一个储君,朕失去了一个培养了多年的太子,总得有人给朕一个交代!”

站在末尾的刘泰安本就心头有鬼,听闻此言吓得双膝一软咚地一声跪在地上。刘肃双眼一闭,终于知道自己矫诏圣旨后皇帝由始至终为什么不杀自己了,原来所有的根结都在这里藏着呢!

皇帝看都未看他们一眼,拈起几页纸继续道:“逼得太子自尽身亡的就是这三封书信,看起来是太子写与刘泰安的妻子郑氏的亲笔所书。言辞缠绵情意深重,让人不禁感叹这二人竟然有缘无分,一对有情人生生被迫各自嫁娶!”

“献上这三封信件的人就是刘泰安本人,他说他不敢擅专,特特请朕来处理此事。朕为给大家一个交代,特特将郑璃连夜唤进宫来亲自过问,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却性情刚烈,竟愿意以死证太子的清白。那时她已经怀有七个月的身孕,面对死亡毫无惧色。朕最后问她还有什么心愿,她说此生此世惟愿与刘泰安不复相见!”

众人神情各有所思没有言语,刘泰安股若颤栗口不敢言。

皇帝狠狠捶在桌案上大怒道:“这便罢了,朕却不知在位多年的皇宫竟然像市井之地一样,郑璃身亡的消息不过半天就传至太子的耳中。若非有心人故意泄露不实消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太子怎么会激愤之下饮鸩毒自尽,连一句解释的话语都不屑留下,空留一对伤心的父母。”

“朕费尽心血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太子,他是什么样的品行朕一清二楚。怎么会跟已经嫁做人妇的表妹有牵扯,所以这信上面的字朕一个都不相信。那么问题就在这里,照这个婢女红罗所述,元和七年的三月,崔莲房你到底得到哪路神仙的点化,竟然可以提前预知刘泰安的妻子郑氏会没有好下场?”

崔莲房简直如坠地狱,一重复一重的噩梦永远没有尽头,委顿在地哆嗦着双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做梦都想不到二十年前已然尘封故土的往事竟然会被人重新翻出来,证据确凿连些许反驳都不能。

347.第三四七章 怒骂

坤宁宫六根明柱梁坊上, 用沥粉贴金的五彩群龙威严盘旋, 漠然地俯视着世间众生相。

坐在紫檀木雕八宝云蝠纹宝座上的皇帝呵呵冷笑道:“崔莲房你果然好心机,你的计谋简单却极其有效。彼时你的长姐崔玉华贵为东宫太子妃,你仗着年纪小往来宫中很方便。你的兄长崔翰作为彰德崔家的嫡子不思虑如何报国, 却为谋一己私利伙同不肖匪类跟北元人倒卖中土禁止买卖的铁器。”

皇帝脸上泛出森冷寒意,“崔翰仗着自己特殊的身份为崔家谋取了巨额的暴利, 借以在族人面前邀功。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终有一天他手底下的家奴被一个较真的将领当场拿住。他不敢禀报父母就找两个妹妹帮忙,想让太子给负责稽查的官员写一封意图干涉的信件。”

“太子应昶性情虽然本分文弱,但是在这些大是大非的事情面前从来都是有原则的人,自然没有应允此事。崔玉华作为太子妃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是她又心疼兄长的不易。就趁太子在钟粹宫安歇之时, 在五张空白的信笺上盗盖了太子随身的印钤。崔莲房将其中一封信笺交给了崔翰拿去周旋,却私自截取了其余的四封。”

张皇后死死地握住手中缂丝花鸟扇柄,紧咬牙根仔细听着皇帝的一字一句。

“锦衣卫指挥使石挥跟朕回禀, 说崔莲房肯定认识一个极擅于伪造他人字迹的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将太子的字迹语气伪造得惟妙惟肖的人, 肯定是你熟知且信得过的人。朕第一次拿到那几封信件时,一撇一捺一勾一划,朕亲自教导的太子, 他的字朕最是熟悉不过,却几乎以为那就是真的。”

皇帝步下丹陛在崔莲房身前站定, 盯着瑟瑟的女人缓缓道:“朕索性就把那些信件全部当成真的, 命石挥彻查太子和郑璃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私会。却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有两次私会的时间根本对不上,太子都在朕和群臣的眼皮子底下做事,除非他拜了神仙当师傅修习了分~身之术。”

“最后顺着刘家父子这条线索挖掘出去,石挥终于找到被你收买的那个刘府丫头,叫碧芳是吗?她为了一百两银子,将这些信放在了郑璃的妆奁盒里,又故意引得刘泰安前去搜索。试想哪个当丈夫的人看到妻子与人有染不会勃然大怒,但是这个有染的人竟然是当朝太子,刘泰安自然是又愤怒又惶恐。”

皇帝淡漠地言语道:“事情完美地朝着你崔莲房预想的方向发展,郑璃死了,还死得名声有碍不敢声张。最最憋屈的是刘泰安不敢声张,窝火之余你这朵解语花自然就有了用武之地。你以为一切水到渠成可以嫁进刘家时,太子突然薨逝。这个突变打乱的你的计划,也让刘肃父子寝食难安。”

“刘泰安怕朕追究,或者是忽然良心发现什么的,当众发誓要为难产而亡的妻子守制三年。崔氏你为怕丑事败露,就将那一夜风流后偷生的女儿交付兄嫂抚养。单论这份眼光这份决断,一定让你的母亲嗟叹你为何不是个男儿身,所以她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帮你遮掩吧!”

皇帝貌似平静却蕴含暴怒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太子殁后,朕派了无数的人手一点一点地查实此案。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具结成档,一一码起来比人都高。这么多年没有揭破此事,是因为里面还差了很重要的一环。就是崔氏你截留了空白书信后,到底是谁帮你伪造了太子的笔迹?”

大堂上安静得几乎静寂,只余少许午后的微风回荡。

“朕知道这世上只要有权利的地方就免不了倾轧眼气,免不了贪渎陷害,既然事涉太子那背后肯定还有黑幕。那几封书信连我这个当父亲的人乍一看都辨认不清,这位高手肯定非常熟悉太子,包括他的遣词造句,甚至包括他平日惯用的语气!”

忆及往事,皇帝语气有些森然,“崔莲房,你为了搅黄刘泰安和郑璃这对夫妻,可谓是不遗余力手段用绝,连贵为当朝太子和太子妃的姐姐姐夫都敢肆意利用,这份毒辣心思真是用得极为巧妙。现在可不可以给朕说说,到底是谁这般好心地帮你伪造了太子的笔墨?”

桩桩件件都有铁证,二十年前的事情仿佛呈现眼前。

崔莲房猛地抬头,仿佛不堪帝王的威仪般瑟缩了一下,良久才低头泣道:“事已过秋,我也常常在梦中忆及那些被我无意伤害的人。整件事没有什么黑幕,只有我的一片私心作祟。我手中有长姐保存的太子笔墨,就在路边随意找了个代写状纸的落第举子。不想那人竟然擅于模仿他人字迹,因时日太久已经记不得那人姓甚名谁了!”

这便是变相地承认二十年前那桩旧事的确是她所为了。

寿宁侯府的张老夫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狂怒,猛地站起扯住崔莲房的衣襟朝她脸上就是一顿猛搧,“没想到我家安姐儿竟死于你这下贱娼妇手中,自个性情浪荡思慕男人就起意害了人家的原配。我的安姐何其无辜,竟被一对狼心狗肺的男女合起伙来祸害了性命!”

张老夫人已垂垂老矣,崔莲房正值盛年,却被紧紧抓住半分动弹不得,一张养尊处优的粉脸立时就变得不能看了。方夫人到底心疼女儿见状连忙拉住劝解,不妨一口浓痰正正唾在她的面门上。

此时张老夫人气力大得惊人,昂首喝斥道:“难怪圣人说你一家子俱是男盗女娼,这话果然是说得没错再贴切没有。崔翰好利忘义庸碌不堪,崔玉华眼盲心瞎与他人谋害自己的亲夫,还在宫中寡居时就敢与男人苟且怀有身孕,崔莲房心思歹毒不顾廉耻与有妇之夫通奸。方夫人,你教养的好儿女个个都往你崔家人面上增光添彩!”

这番痛骂淋漓痛快叫人解恨,方夫人让张老夫人的唾沫星子骂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崔文樱见状实在不像样,只得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小声乞求道:“再大的错处都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还望老夫人口下留德,毕竟我祖母年届古稀……”

张老夫人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嗤笑道:“不知这位小姐到底是姓崔还是姓刘?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一个奸生女冒充世家嫡女的做派也就算了,竟然还敢当堂质问朝庭一品命妇!你们这家人真是没规矩得可笑,做出许多恶事毒事竟还知道大费周章地处处遮丑。”

想是强压多年的抑郁今日喷薄而出,张老夫人也无所谓言语刻薄伤人,“崔莲房谋害的是当朝太子,在你这小女子嘴里就是轻巧巧一句过去了二十年的错处?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你小小年纪就敢毒杀秦王~府的白娘娘。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想来彰德崔家的百年清誉也不过是欺世盗名徒有其表罢了!”

崔文樱让这几句尖酸辱骂羞得几乎扭头就走,抬起的脚却怎么也迈不开去。那倒在地上萎靡不堪的女人,原来不是自己的姑姑,而是自己的亲娘。难怪她对自己这么好,时时都把自己挂在心上。这样的人纵有千般错,自己却是没有资格埋怨的。

张老夫人怒骂一通后神清气爽,整理衣袖恭恭敬敬地上前双膝跪下,“臣妇伏乞圣人和皇后娘娘还我女儿郑璃的清白,受人蒙蔽后含冤莫名,竟然不得不以死自证清白。可怜她背负污名二十年,孤孤单单地住在郑家的祖坟里,只怕在黄泉路上都不得安宁!”

皇帝眼里有阴鸷隐约浮现,却只是长叹一声道:“崔莲房所犯罪行简直是罄竹难书,凌迟处死都不能洗脱她的罪孽,先去其身上的四品恭人诰命吧。再者,她是刘首辅府上的长媳,不知刘家有何处置?”

刘泰安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仿佛不认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