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是个风花雪月繁华似锦的城市,你可以找出一千个它的美好繁盛之处,但你也可以同时找出一万个它的丑恶之处。这只是一个美丽的驱壳,外表光鲜之下,内里已经千疮百孔了。
以杭州而言,大商贾垄断了大部分的产业,小作坊已经很难立足。本就很难和大商贾竞争,加之朝廷这几年课税甚重,小作坊小商贾更是大批的倒闭关门,大批百姓失业。杭州城在数十年前商业繁盛之际,很多市民都是从城外搬迁进城的,他们原本还有些田亩土地可以耕种,但进城之后连田亩也都抵押变卖了,尽数落入地主富户手中。如今他们是既无处做工,也无田可种了。
当然,并非全部是这种情形,很多人还是可以找到事情做。然而这已经不再是以前那种小作坊小商贾之间的自由竞争。大商贾垄断的情形之下,人力又过剩,对于百姓而言,选择的余地变得更小。商贾们雇佣的条件也极为苛刻,压低工钱,盘剥雇工已经是常事。为了得到能养家糊口的银子,百姓们只能忍气吞声。
按照林觉询问的一些老者的说法,杭州城其实在二十年前的时候百姓们一个月平均的工钱还能到四两纹银这个水平。而如今,三两纹银的工钱已经是很好的收入了,很多人一个月只拿两三两银子,却干着最重的活。
林觉不知道这一切最根本的根源在哪里。他只是莫名的觉得担忧。如此情形之下,城中失业率如此之高,百姓们的生计已经逐渐艰难,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自己码头上的苦工们拼命的挣钱,以健康为代价拼死拼活,那也是无奈为之。林觉能做的其实不多,他也不能不为林家的生意考虑,也不能当慈善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命各码头给这些苦力准备好的伙食,保证他们有气力干活,同时稍稍的提高一点点的工钱。
所以,最近林觉总是喜欢算计些什么。譬如这花魁大赛花费的数十万两银子,林觉便在心中不免去想:杭州普通百姓之家二十两银子便可活一年,这几十万两银子,可是要供上万人家活一年的啊。然而就这么如流水一般的用在了这场奢华之事上,当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理智告诉林觉,自己或许不该这么去想,毕竟不能因为有人生活贫苦便要要求他人节衣缩食。但在整个大周社会的总前提下,林觉总觉得这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贫富的极端分化绝非是一种正常的社会现象。
……
杭州城内喧闹的花灯巡游渐至尾声,已近四更天,百姓们也疲乏了。明日清早便要起床恢复谋生的生活,他们便不得不结束今夜这场难得的放纵和狂欢。在花魁娘子顾盼盼回到群芳阁之后,百姓们纷纷散去。只有那些不事稼穑的公子哥儿豪绅富户不愿离去,他们涌入群芳阁中继续饮酒寻欢,不肯白白浪费这花好月圆的中秋之夜中的任何一分一秒。
四更天之后,城中渐渐安静了下来。然而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花魁大赛获胜一方众人自不必说,兴奋的大脑皮层一时难以平静,注定要辗转反侧。同样,对于失败的一方,自然也是反侧辗转不能入睡的。当然那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恼怒和沮丧。
位于西河之畔的官家馆驿之中,后宅的一间屋子里便灯火闪烁。大周政事堂吏房主事吴春来正眯着眼端坐于明亮的烛火之下,他的身旁,两位斗败了的知府大人沈放和刘胜正在旁滔滔不绝。
“这里边有文章,这场花魁大赛不公平。本来是我江宁府风月楼已经得了第一的,为何会忽然弃赛?放弃了花魁?这必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我早说了,咱们不能将比赛场地设在杭州,那是人家的地盘。有人定是对风月楼做了手脚,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清楚才是。”
沈放口沫横飞指手画脚的说道,显得义愤填膺。一向儒雅示人的他,此刻显得有些不顾形象了,一缕乱发耷拉在额角,显得甚是滑稽。
“沈大人,现在说这些有何用?那日决定举办东南花魁大赛的时候,我便提出要在扬州。可你偏偏要展现什么大度,说就在杭州比赛。现在又来说些何用?”刘胜翻着白眼道。
“你以为我不想么?严正肃明显是没什么兴趣,我若说在扬州或者江宁比赛,他定不肯前来的。他不来,那还有什么意义?”沈放鼓着眼珠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