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冲沉吟片刻,突然对朱之荣道:“朱之荣,你且退下,朕单独问林觉几句话。”
朱之荣微一错愕,忙躬身道:“臣遵旨。”转过身来退下的时候,朱之荣对林觉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你说话小心些,可别胡说八道。
朱之荣退出之后,郭冲缓缓开口道:“林觉,此刻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话便可不必顾忌了。朕从你适才的话中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你说你去长恒县的时候,青教教徒似乎并无造反之意,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今日青教教徒的聚众造反是朝廷处置不当?”
林觉忙道:“微臣岂敢有这种意思。不过……微臣觉得,这种事情其实是很敏感的事情,处理起来当更加的小心翼翼才是。臣说句不该说的话,政事堂押解犯人去长恒县公审,其用意或许是为了震慑邪教教众,让他们清醒过来,悬崖勒马。用意固然不错,可行事略显急躁和欠考虑。”
郭冲愣了愣,忽然呵呵笑了起来:“林觉,这话要是被吕中天和吴春来他们听到了,不知他们作何想法。他们都是深谋远虑之人,没想到却被一个六品小官指责行事欠考虑。呵呵呵,朕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林觉何尝听不出郭冲话中的揶揄之意,忙道:“微臣并不是指谪大人们之意。微臣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倘若政事堂能派人去了解一下青教教众的真实情形,断不至于如此简单粗暴。杀鸡固然可以骇猴,却也可能让猴子们炸了窝,开始拼命。青教教众的情形便是如此。臣绝非是要为青教辩护,但在那种情形下,刺激他们并非上策。效果只能是适得其反。眼下之事便是证明。臣当日能全身而退,今日五百禁军却血洒胙城,局面也彻底的失控了。”
郭冲冷声道:“你这怕不是马后炮。你之前为何不说?”
林觉苦笑道:“皇上,臣只是个六品小官罢了,臣已经将遭遇的情形全部禀报上去了,皇上难道要臣去替政事堂的大人们去做决定不成?皇上可以说我是马后炮,臣认了便是。”
郭冲皱眉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么依你之见,你会怎么做?纵容青教?视而不见?跟邪教妥协?”
林觉摇头道:“岂能妥协?青教心怀叵测,蛊惑百姓,有不轨之心,朝廷岂能跟其妥协?但是正如治理洪水,靠堵的办法有可能造成堤坝崩塌,洪水泛滥反而危害更大,所以要疏导。”
“如何才能疏导?”郭冲歪着头问道。
“微臣之前说了,青教教众之中大多数都是普通百姓,都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拉拢蛊惑才会加入青教的。朝廷其实应该弄清楚这件事的根源。正如皇上所言,为何朝廷自认为对百姓已经足够好了,百姓们却跟随青教去造反?很显然,朝廷对百姓并没有想象中的好。据臣所知,青教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拉拢了百姓的心。才让百姓心甘情愿的跟随他们。臣所知的是,青教在百姓最艰难的时候给予了百姓粮食物资的无偿救济,去岁天下大旱之时,百姓们衣食无着之时,青教正是利用这个机会收拢人心。雪中送炭之举,谁不感恩?特别是普通百姓,谁对他们好,他们便跟着谁。谁给他们饭吃,替他们出头,他们便对谁忠心,这是最为简单的道理了。”
郭冲喝道:“胡说,去岁北方大旱,朝廷实行常平新法,拨付了官贷千万两,助百姓渡过难关。京畿周边百姓还曾来大庆门外送万民伞,送匾额道谢。怎会有衣食无着之事?”
林觉抬头看着郭冲,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郭冲的话。郭冲坐在皇宫之中,天天得到的都是经过二手三手送上来的消息。经过层层过滤之后,他看到的都是一些别人愿意让他看到的东西。他又怎知道,真实的情形是怎样的。林觉另一个难以开口回答的原因是,这已经涉及新法的弊端,正是长久以来变法派和反对派争论的焦点,他此刻要是如实回答,会让郭冲以为他攻击新法。林觉并不想在此时此地说出这些话来。
“皇上,这是臣所知道的事实,皇上若不信,臣也没法子。至于为何会这样,臣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这不是臣能力所及,臣只如实回答皇上的问话,说出看到的事实罢了。”林觉和了一把稀泥。
郭冲皱眉沉默半晌,再问道:“看起来你对青教的事情似乎知道不少,也动了脑子想了不少事情。你还知道什么?不要对朕隐瞒,全部告诉朕。朕需要知道实情。朕现在对青教一无所知。”
林觉想了想道:“皇上垂询,微臣不敢有任何隐瞒。臣不想逾矩,但臣有件事想提醒皇上。这是臣进宫之后最想跟皇上说的。”
郭冲一怔道:“哦?你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