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故去之后,我留有他的一副手副,上面写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便是恩师和严大人他们所奉行的行事标准。或许有人以为这是唱高调,然而恩师他们却真正践行之。我从未向恩师讨教过这几句话他是如何理解的,我个人的理解是:天地本无心,故而需立心。天地有心,则天地有道,天地有道,则分何为良善何为丑恶,方有仁义礼智信的发扬光大。至于为生民立命,我的理解是,天下之人,命为一体,无分贵贱高低,既生于世,便有安居乐业之权利。上天造物,各有供养,而非为少数人所奴役和驱使,命如草芥泥巴一样。为生民立命,便是要为万民谋福祉,为世人争活路。谁都有活着的权力,要将天下之疲癃、残疾、孤独鳏寡者皆视为兄弟,要明白万物一体之义。圣人吉凶,与民同患。众人皆忧而己独乐,众人皆危而己独安者是不能长久的。万物—体,即是万物同一生命,命运休戚,彼此勾连,此乃是理。”
林觉的话缓缓的在沈昙耳边回响。沈昙虽然是草莽江湖出身,但在王府多年,为了适应环境自然也会丰富自己,提高自己。王府之中幕宾很多,平素耳濡目染听多了他们之间的话,倒也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目不识丁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江湖汉子。有时候为了能插上话,倒也读了些书。加之今日林觉说的话其实浅显易懂,沈昙似乎全部听懂了。不但听懂了,他似乎窥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虽然觉得有些虚幻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是他真正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世间万物一体,无分贵贱,各有供养。世间万物命运休戚勾连的道理。这让他一时无法理解,但却又觉得新奇而惊讶。
“往圣之学,人皆可继之。读圣贤书,通圣贤之理,行圣贤之事,便人人皆可同圣人心意相通,说的夸张些,便人人可为圣人。或者说,当任何一个人能理解并践行圣人之学,则你便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圣人。舜何人哉?予何人哉?有为者,亦如是。人皆为圣,则圣人之学遍行天下,仁义廉耻人人知之,忠孝节义人人行之,天下是何等盛世?则为万世开太平便有了基础,便有了可能。这些都是我个人的理解,和方先生的礼节未必想通。但我想,先生所行之事正是为了天下人,正是践行他心目中所理解的目标。和我所想,应该也相差无几吧。”林觉继续说道。
面对沈昙迷茫的表情,林觉笑道:“沈二哥,我知道我说的话或许有些难以让人理解,或许对你而言,我说的都是大道理,都是一场梦。会认为这是一种无法达到的虚幻的目标。我承认,这确实是个虚幻到缥缈,似乎永远也达不到的目标。世间太复杂,太残酷。人也很难做到这些想法。但我想,这并不妨碍我们胸怀梦想。我们可以只做到其中的一小部分你,便已经很了不起了。虽然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们或许做不到,但起码我们可以为生民立命。为生民立命我们或许做不到,但我们起码可以为天下百姓谋福祉,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全天下的百姓的福祉我们无法谋得,但我们可以为大周的百姓谋福祉,让他们能安居乐业。开万世太平我们做不到,但我们可以为大周开百年太平,或者哪怕十年二十年。胸怀梦想,尽力而为,能做一分是一分,能进一步是一步,都是好的。总好过放弃梦想,堕落其中。”
“我判断自己行事的标准便是,每做决定,是否在践行先生留下的这四句格言。所行之事是否有利于天下太平,社稷清明和百姓之福祉。是否可以让百姓们安居乐业,过上太平幸福的日子。若是,则我便坚决行之,不会去管他人流言蜚语以及其他的约束,因为我在做正确的事情。为正确的事情而努力总是不差的。也许我的作法不适合你,但我想你也可以为你自己设立一个形式的标准,依着这个标准而行事,你便不会为外物所困扰。沈二哥,这便是我要跟你分享的话。这些话我还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你是头一个。”
沈昙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一种半迷糊的状态,当窥见一个全新的天地之后,那种轰然迎面涌来的太多的东西淹没了他,让他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更无法消化。他无法判断林觉说的这些话的真伪,无法相信真的有人会有这种虚无缥缈的想法。而且真的会有人去践行之。在他看来,林觉其实是个超级实际的人,自己还从未见到他说出这么多看上去根本无法实现的话语,一本正经的谈论了这么多深奥的难以理解的道理。谁能想到,林觉心里居然藏有这么一个高远虚无的世界。那是个完美的世界,是个理想的世界,是一个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世界。
“胸怀梦想,尽力而为,能做一分是一分,能进一步是一步,都是好的。总好过放弃梦想,堕落其中。”林觉说的这两句话其实让沈昙触动很大。他其实知道那些是难以实现的梦想,但他并不会放弃这样的梦想,他选择的是一点一滴的去做,尽力而为的去做。或许这便是支持林觉一直向前的动力吧,或许这才是林觉之所以为林觉,其他人之所以为其他的原因。
林觉亲自为迷茫呆立的沈昙穿甲戴盔,为他配上佩剑。将骑兵指挥使的大印揣在他怀里。最后林觉说道:“沈二哥无需苦恼,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不会怪你。你回去好好的想想,想不通也没关系。但一个最为浅显的道理我希望你想明白,是为一人之利而置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还是为了万民福祉而放弃一人之私?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你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从那之后,林觉再没有跟沈昙再深谈过这些话。那之后战事焦灼,情势紧张。林觉忙于谋划方城山之战,夜袭女真大营之战,之后又攻入汴梁,重建朝廷,重开街市商路,为出征做准备等等事务。再一次林觉和沈昙的单独谈话是在出征之前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在林觉的书房里,林觉告诉了沈昙一些他震惊的秘密。其中便包括郭昆试图刺杀他的事和太后和皇上同沈放刘胜接触的事情。玄衣卫可不是吃素的,马斌也不是吃素的,在全城都控制在落雁军手里的情况下,任何可疑之人的行动都会被查的清清楚楚。更何况那沈放和刘胜早已是黑名单上的人物,只是暂时没有忙到这两人罢了。他们的行动自然是格外的遭到照顾和重视。
“我出兵之后,他们便要动手了。”林觉直接说出了他的判断:“沈二哥,知道我为何让你担任殿前司指挥使么?绝非故意排挤你,那是让你能更好的看清楚皇上心里在想什么。我想,你也应该也知道,皇上心里是要做什么了。其实我可以将权力全部交给他,可是我不能。非我贪恋权力,而是我不能让大周重蹈覆辙。罢了,我也不多解释了,我只想问沈二哥一句,到了你做决定的时候,这么长的时间我想你也该想明白了吧。”
沈昙当然想明白了,他之前便已经想明白了。那日的谈话之后,沈昙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每日脑子里想着的便是那些话。有一天,他听到手下兵士之间的谈话。
“我很久没见到我娘了,不知道她在老家如何?真希望仗早点打完,我能回去见她老人家。”一名士兵道。
“是啊,我也很久没见我的爹娘了。可是得仗打完了才成啊,回去置几亩田地,娶个媳妇儿,陪着爹娘过日子。再生几个娃,那该多好啊。”另一名士兵道。
“可不是么?我出家门时,我娘说,不要我高官厚禄,只要我平平安安的回家便好。我娘说,只要能安生过日子,苦一些都不怕。就怕老是打仗,老是死人,老是不得安生。想安安稳稳的种地过日子都不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