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显炀正是疲惫又亢奋的时候,思绪一团烦乱,眼下他做着手头这些布局已经心力交瘁,实在没有余力去想如何避开宁守阳的注意去调兵回援,何况调兵什么的,本也不是他所擅长。连兵部尚书汪大人都没提出什么主张,他能有啥主意?
“蓁蓁那边可有消息?”他问何智恒。
何智恒笑道:“倘若有,我怎会不主动来说呢?你放宽心,那边不会有失的。”
徐显炀其实也深信如此,有他师父那父子三人的武艺,再加上诚王那个诡计多端的脑子,怎么也不至于让杨蓁遇险。
这时在门外守门的手下忽然进来报道:“大人,厂公,李祥来了。”
徐显炀顿时精神一振:“快叫他进来!”
李祥刚一进门,徐显炀便上前拉住他问:“蓁蓁已送回干爹府上去了?”
李祥怔了怔,僵硬地笑道:“显炀你听了可别着急啊,弟妹她……被王爷单独带走了,王爷只叫我传话给你,说他要去西山办一件大事,需要弟妹从旁协助,还说,此举定能帮上你的大忙。”
那几句话诚王都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杨蓁所说,可谓藏头露尾故弄玄虚,究竟是要去干什么,为何需要杨蓁,诚王完全没说明白,是以在李祥听来,怎么听都像是诚王想把杨蓁骗走故意编造的由头。
西山?徐显炀怔了片刻,目中光芒一闪,转过脸去问:“干爹,出德胜门去接人的人都是我派去的,王爷应当还不知道今上拖住宁守阳的这一步棋吧?”
何智恒一扫方才的愁容满面,含笑点头:“是呢,真想不到,皇上与王爷这兄弟两个,就像心意相通一般。”
“就是呢。”徐显炀也露了一点笑意出来。
依李祥想象,徐显炀听了他这话怕是不大发雷霆也要焦躁不堪,哪想的到,他竟然还笑了。这又是咋回事呢?
李祥问:“显炀你也说给我听听,王爷他是想干什么啊?”
徐显炀古怪地往他一眼,简明扼要地回答:“造反!”
李祥目瞪口呆。
徐显炀心头压着的最后一块石头也随着这个消息搬开,越想越觉得有趣:哥哥这头儿刚去对人说怀疑弟弟要造反,弟弟就真的跑去假装要造反,简直比预先排练好的还默契。
最精彩的一点还在于——即使兄弟俩没有互通消息,哥哥也绝不会怀疑弟弟真的要造反,弟弟也相信哥哥不会疑心他真要造反。
当真是绝了!
这一下在那些不明内情的人看来,恐怕真的都要以为是诚王要造反了吧?本来是挺紧张挺严肃的事儿,这么一想却显得很好玩。
对于徐显炀来说,唯一不好玩的一点是:他干什么非要带蓁蓁去呢?
可稍一琢磨他便明白过来:他确实需要带着蓁蓁才好办得成。
可是,也至少可以多带两个人手护卫,何必那般孤男寡女地上路……自然,那一路人少些恐怕还更安全。
这一都想通了,他反而更加别扭起来:他娘的,他办了这么一件让我糟心的事儿,我竟然还挑不出他的错儿来!
京城西北,西山脚下,是京师三大营之一的神机营驻扎地。
诚王带着杨蓁去到西山附近之时,天都已经黑了。
“京师三大营各有所长,五军营兵力最多,但战力一般;三千营则都是骑兵,来去如风,机动最强,可若说战力,也只比五军营高不多少;真要评价战力,谁也比不过人人配以火器的神机营。”
诚王边走边对杨蓁解释,“你想想,不光兵士人手一柄鸟铳,还有大量火炮,那些骑着马挥着刀的兵还没等冲到近前就被轰成一堆肉糜,谁能抵得住那等攻势?”
“所以王爷就选中了调神机营前去勤王?”杨蓁问。
来前在德胜门外那一段短暂商议,诚王只说请她去协助自己调一支兵马过来,以配合皇帝与徐显炀的计划,并未多说细节。
这一路行来三个多时辰,她也没有就此行目的细问过,相信诚王的布局必定有其道理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她想尽可能少与他说话。只是眼下已到了近前,他又说到了这里,总该问个清楚了。
诚王道:“以现今的局势,自然是不打起来最好,你也听见了他们所说徐显炀的谋划,依着他那计策,确实很有希望兵不血刃消弭祸患。可毕竟还是要有备无患,以防万一。咱们手里虽然有了泾阳党的名单,可宁守阳在军中很可能另有爪牙,不调一哨人马过去勤王,未免太过行险。不管怎样,我领了这样一营兵马过去,光是震慑效用,也不容小觑。”
杨蓁道:“我并不是质疑王爷此计欠妥,只是,就咱们两人前来,又没有圣命,光靠一块东厂的牌子,如何可能调得动神机营?”
诚王手中捏着一截马缰一圈圈地轻甩着,慢悠悠道:“神机营的总营官是英国公家的小公爷,我这把随身宝剑就是他送的,可想而知,我与他私交如何。可惜,他那只是个虚职,没有调兵之权,真正掌管神机营的人是担任副将的张越。你可知张越是何许人?”
“何许人?”杨蓁已经讨厌死了他这副故意卖关子显摆自己高明的嘴脸,但当此情势还不得不迎合他。
诚王继续他的洋洋自得:“张越从前是耿德昌手下副将,与耿德昌的私交甚好,与我,私交同样甚好。我去告诉他皇兄有难,需要他领兵勤王,他必会信我。”
说白了,就是神机营的大当家和二当家都与他私交甚好,不得圣命都可以听他一个藩王调遣?杨蓁忽然觉得,要说这厮从来没打过皇位的主意,好像不是很好让人相信。
诚王自顾自哂笑了一声:“何智恒他们想要调兵来来救我,竟然挑中了三千营,他身为东厂提督,竟然都不知道三大营里就数三千营中与宁守阳交厚的武将最多,连副将冯迁都是宁守阳的门生!”
杨蓁淡淡道:“干爹平日忙于司礼监政务,厂卫的事几乎都交给了我家大人,自然不知道这些,可调兵赴援那会儿,我家大人正守着王爷。若非王爷您……”
“好了好了,”诚王只得讪讪地截住她的话头,“是我说错了还不成么?徐大人与何厂臣都是国之股肱,是眼下最忠君的忠臣良将,我是不该挑他们的刺儿。”
这几句还算说得由衷,并不敷衍,杨蓁闭了嘴没再多言。本来还很想接着问他,为什么调兵需要带自己同来,这会儿却不想理他了,就暂且搁下。
因着早孕反应,她近几天来本就比往日容易困乏,这几天又不得好好休息,此刻更是乏得厉害,恨不得趴到马脖子上就睡过去,全靠强打精神支撑着,哪还有心力去与诚王逗闷子?
诚王满心好笑,他们这小两口,徐显炀敢当面指着他骂,杨蓁也敢这么直言数落,他在他们面前简直威严扫地,回想想,杨蓁低眉顺眼给他做丫鬟的日子也没过去多久,形势竟然就逆转成这样儿了。
唉,谁让自己欠了人家一条命呢!
神机营营盘已至眼前,听见他们马蹄声近,便有守营小兵迎上前来喝问来意。
诚王早在离开李祥母亲家那时便已换上了平民装束,徐显炀还想得周到,知道他定会嫌弃李祥家的衣服破旧,就叫杨蓁去时带了一身他的便装给诚王换上。
此时走近,诚王也并未向守营小兵明说身份,只亮出了东厂的牌子,声称是奉厂公之命,有密令要传达副将张越。
厂卫是无权调兵,但传达皇帝密令至军营并不稀奇,小兵不敢怠慢,拿了牌子急急回报,过不多时便回了转来,请他们两人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