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模样的她,若安安心心的不作他想,怕是会与夫君过的很好吧?
裘晚棠苦涩的勾了勾嘴角,眉心蹙紧,缓缓的拿起叠在床上的曳地鸾凤金罗吉服,那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熠熠生辉。衣上又罥以银泥,饰以明珰,缀以七宝。交相映衬,贵不可言。
她当初穿着它出嫁之时,红妆岂止十里,那日的排场那般浩大,她也曾隐隐的欢喜过。可后来。。。她,终究是配不上夫君。
“既然今世我已不是清白之身,夫君,但愿棠娘来生还能与你偕老。”
她默默的呢喃道。
裘晚棠动作轻柔的换上吉服,将一头墨锻青丝挽成如意高寰髻,上缀金海棠珠花步摇,两把羊脂玉梳分饰两侧。妆匣内还有一对母亲特为她打的赤金缠珍珠坠子,她已将大部分财物都给了骆嬷嬷,这些留下的,都是娘亲和爹爹额外的添妆。
她耐心的装扮好自己,随即开始细细的描眉,点胭,往额际贴上牡丹花黄。
妆台面摆了一杯清澈的酒汤,裘晚棠放下黛笔,瞧见镜中之人已盛装华服,风姿绝代,方才端起那酒樽。
“晚棠晚棠,你到底还是凋枯了。”
她对镜盈盈举杯,眼瞳深处满溢着嘲弄之色。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裘晚棠清越的嗓音仿佛只有自己一人能谛听,她吟罢一首,不再迟疑,仰头一口饮尽酒水。
酒入肚腹,她便站了起来,端起那红泪半扇的烛台,一步一步的向外踱去。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她绕过亭台香榭,从一条幽僻的小路走近堂屋。那里是岳宁然的居所,她的堂姐裘菡词在与夫君和离之后就没名没分的跟在他身边,说起来,她也是个被玩弄的可怜人罢了。
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堂屋已在眼前,两个看守的婆子正在躲懒瞌睡,裘晚棠闔目,半晌后忽而绝丽一笑。那笑美的极致,犹如刺鸟濒死的决响啼鸣,冶容凄然,却正因这终端的韶华绽放之濯濯,无人可及,无物可匹。
“质本洁来,还洁去。”
女音消散在了空气中,归于虚无。
火焰映红了半边苍穹,恍若残霞倾祀,偌大的宁王府浓烟滚滚,荣华尽失。
五月十六,诸事不宜。
“听说了吗,昨个宁王府走水了,那火可烧了几个时辰。”
“可不是,那世子爷怕是——”
“冤孽哟。。。”
第一卷 3再回花信
火焰灼灼,腹内如斯疼痛。裘晚棠蜷缩成一团,眼前浮声掠影,具是模糊不清的碎乱片段。
她这是,已到了忘川地府吗?
隐约的乳白光线缠住她,那斑斑驳驳的尽头之处,白光逐渐成型,化为声声怜惜轻婉的低唤。
“姑娘,姑娘,莫哭,快醒了罢。”
那嗓音在耳边徘徊,和为她而死的墨渊那般像,让她忍不住抽泣出声。
“墨。。墨渊。。”
裘晚棠无意识的揪紧掌中的物什,却触到了一手温热。
“姑娘,婢子在呢,婢子在这呢。”
那肖似墨渊的女子如是说,旋即她便感到额上一阵凉意,周身的燥热因此纾解不少。她不安的咬住下唇,只觉晕眩伴着刺疼扎着太阳穴,逼着她清醒过来。
细细碎碎的交谈虽压得极低,裘晚棠却听的分明,
“嬷嬷,这可如何是好,我瞧姑娘怕是让梦给魇着了。”
“吴御医说退了烧便无大恙,姑娘现下未曾发热,我们先看顾一晚再做打算。”
“可明日左丞夫人就要来,夫人那儿。。。。”
左丞夫人?!
裘晚棠兀的心头一跳,竟不自觉的撑开了眼睛。
日光斜照,红树迎晓。
大好的晴阳使得她适应了黑暗的双目一阵刺痛,要不是堪堪哀恸湿了眼眶,只怕这会儿更难受些。
她,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