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背心没有什么款式,就是前后两片,然后用绳索将边缝系起来的。
萧在望飞快的将背心的绳索解开,将那背心脱了下来,里面便是赤裸上身,这当然是最里面一件。他将那黝黑的背心狠狠甩在了卓然的面前,接着又要去脱裤子。
这一下,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吓得惊声尖叫,羞得红着脸,忙不迭的转身背过身去。
可这萧在望身体健壮,满是肌肉的倒三角上半身形象已经深深的印入了这些姑娘媳妇的脑中,她们何曾见过陌生年轻男子如此裸露身体的,一颗芳心止不住的砰砰乱跳,忍不住又要扭头去看。可是她们的美梦被卓然打碎了。——卓然摆手说:“罢了,你的裤子我不想要,你自己留着吧。”
众人哄笑。
萧在望这才舒了口气,拱手对卓然说道:“那就多谢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转过身,大踏步往楼下走去。那白面书生等人拿着衣袍追了上去,半途还不忘扭头过来,对卓然说了一句:“你这诗真棒,这下开了眼了,回去有的说,你真厉害。”
接着追上去,将那衣袍给萧在望披在身上。萧在望却猛地一甩,将那长袍甩了开去,光着上半身大踏步咚咚下楼。
顿时间,楼下鸡飞狗跳,无数女子尖声惊叫。叫声中夹杂咯咯的笑声,还有嗔怪的骂声。
掌柜的这才过来,对卓然挑着大拇指说道:“老爷大展神威,为我们武德县扬名。这帮上门挑事的人,县尉老爷的一首诗便让他们夹着尾巴光着腚狼狈逃窜,真是大快人心。”
一边赞叹着,一边蹲下身,将地上那件幽黑背心拿了起来,折好了问卓然:“县尉老爷,这东西是这家伙穿的,老爷若是不要,小的替你拿到厨房去烧了。”
掌柜的和其他众人都以为卓然赌对方内衣只不过是一番羞辱,当然不真是为了他这件衣服。而别人穿过的衣服,县尉老爷如何会要?可毕竟是人家的彩头,当然还是要问一问的。
卓然原本想让他拿去烧了,可是当然看见那背心时,却心中一动,因为他见到那背心质地极其柔软,并不是普通布料,而且比普通布料要厚得多,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伸手接了过来,摸了摸,凉凉的很是舒服。卓然心想,察言观色,这萧在望似乎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他一直贴身穿在身上的东西难道是件宝贝不成?摸在手上如此柔软,而且手中微微有些热的,周围又有些冰冰的感觉。难道是一件能够调节体温,冬暖夏凉的宝贝?
既然发现有可能是一件宝贝之后,他当然就不会扔掉了,于是对掌柜说:“放下吧,我拿回去当件战利品。”
掌柜的哈哈笑了,便把背心小心翼翼放在了卓然酒席座位旁边凳子上。又吩咐伙计赶紧将萧在望他们那桌没吃完的饭菜撤了。
瞧见墙上先前题写的三首诗,掌柜的陪着笑对卓然道:“大人题写的这首诗真是让人赞不绝口,小的想留下来以供其他食客瞻仰,不知县尉老爷是否应允?”
虽然是县尉老爷题写在他家酒楼的,但是作品毕竟是人家的。要供人观赏还是需要跟作者打个招呼,这点礼数是要遵守的。万一县尉老爷不愿意,自己擅自留下来,到时候会很麻烦。
卓然很大度地点头道:“那就留着吧。”
掌柜的大喜,躬身施礼谢过,又指了指另外两首诗说道:“这两首是那个张扬的黑脸家伙写的,实在讨厌。等老爷你们走了之后,小的就把另外这两首用白漆给他刷了,只留下老爷这首千古绝唱。”
刚说到这,后来似乎又醒悟了什么,赶紧说道:“不过先前的那首有老爷您后面续的两句。若把前面的擦掉,又不能保持上下诗词的贯通。这一首要么也留在那儿,另外的这首诗就把它涂掉,老爷您看怎么样?”
卓然回头瞧了一眼那首诗,想了想说道:“算了吧,实际上这首诗写的也是相当出彩的。而且那种同病相怜的遭遇让人同情,却不知他抄的是谁人的诗?这个人能做出这样的诗词,一定非同寻常,要是有机会能够拜见那就好了。”
苏洵高兴地招呼道:“先不管他是谁,来,来,坐下,咱们继续饮酒,今日当真快意。卓县尉,承蒙你先前对犬子如此推崇,但别的不说,单就你刚才的这首诗,老朽就觉得你的诗才比犬子还要高出一截。犬子能够有你这样的同年,也是他的荣幸,哈哈哈。”
说到这,苏洵指了指方才留下的那个包裹,对卓然说道:“这也是你的彩头,你快打开看看吧,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卓然其实心中也对这个包裹早就充满了好奇,于是将那包裹取了过来,打开后看见,里面只是个扁扁的锦盒。
除了锦盒之外并没有别的东西,想必书信应该在盒子里。
于是卓然把锦盒扣子啪嗒一声打开,慢慢掀开后,果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封信,信上的字体娟秀,写着:“卓大哥亲启。”
叫自己为卓大哥人不多,卓然立刻在脑海中迅速搜索,很快便停留在了一张离尘仙子般娇美无限的美女的脸上。那是天底下无人能及的绝美容颜,这女子当然就是婵娟。
婵娟给自己写信?卓然心头怦怦乱跳,小心地拆开信封,取出了一张飘着淡淡清香的信札。字体清秀,写着一首诗,却正是卓然曾经送给她的那首“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卓然马上就知道这就是婵娟写的。
这封信下面放着一面磨的锃光瓦亮的菱花铜镜,这种铜镜当然不能跟现在社会的镜子相比,清晰度不够,但是因为打磨的非常细致,同样也能清楚地照见人影。只见这铜镜的做工极其精细,翻转过来,在铜镜的背面用古篆写了一首诗。
这首诗写的是:
镜与人俱去,
镜归人不归,
无复嫦娥影,
空留明月辉。
卓然读完这首诗,一时不禁呆了。——婵娟这是想借用这首诗来向自己表达希望能与自己相见的迫切愿望吗?
自己又何曾不想与她再见呢?可是她是谁?从何来?到哪里去?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可刚才送东西的萧在望跟自己比拼诗才输了一气之下脱了衣服走了,难道要追上去问个明白?
卓然虽然很想这样做,可是他知道,从萧在望先前的表现来看,只怕他对婵娟也有点意思,换成谁,都不会把自己的意中人的消息告诉另外一个情敌的。所以自己追上去,徒取其辱,却不能得到消息,也就没有必要了。
卓然叹了口气,将那封信放回了盒子,轻轻合上。不过他知道,婵娟既然把铜镜送给自己,又留了书信。有这一次,后面应该还会有联系的。若是下次再有机会相见,得到她的鸿雁传书,卓然定是要问个明白。
卓然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到有人用筷子哆哆的敲着桌子,这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定睛一瞧,只见苏洵正笑呵呵的用筷子的一头敲着桌子道:“卓县尉,咱们继续喝酒吧。”
卓然得到了婵娟的消息,又知道了婵娟的心思,虽然没能知道进一步的下落,但是已经是心情大好了。当下笑道:“对,对,喝酒,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苏洵也是哈哈大笑,说道:“没错,不醉不归。卓大人当真是豪爽之人,犬子曾经说,卓大人才学和酒量俱佳,但相比而言,犬子更钦佩你的酒量。因为你的才学他还有希望能与你比拼一较高下,但酒量确实让他望尘莫及,甘拜下风,哈哈哈。”
卓然也笑了,与对方频频举杯,两人又举杯豪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苏洵一边赞叹着卓然的诗才,一边频频举杯,喝到酣处道:“老朽虽然不擅诗词,但是刚才眼见县尉你当场赋诗,人雄鬼杰之志,让我也勾起了思绪,莫不如我也和诗一首,也提在这照壁之上,算是狗尾续貂,如何?”
卓然当下拊掌叫好,赶紧吩咐掌柜的再拿笔墨纸砚来。
掌柜的当然知道,更能够跟县尉老爷一起喝酒的,又如此受县尉老爷推崇之人,自然不是泛泛之辈,所以招呼得格外的殷勤。掌柜的亲自端来了砚台和一只上等的湖笔紫毫,亲自在一旁拿着松墨开始替他研墨。
苏洵则背着手,眼望着提了三首诗的粉壁,沉吟片刻,迈步走到面前。掌柜的则哈着腰,捧着那笔墨,小心的不让里面的墨汁撒出来,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等着他落笔。
然而苏洵提着那支笔,站在照壁之前,却迟迟没有落笔。卓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因为他看得出来,苏洵好像不是在思考诗句,而是好像在走神,不知在想什么。于是便踱步走了过去,来到身后,还没说话,却已经听见苏洵吸着鼻子,竟然站在那里默默流泪。
卓然吃了一惊,忙问道:“苏老伯,这是何故啊?有什么不开心的,尽管说出来。小侄能帮的,一定鼎力相助。”
苏洵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扭头过来,穿过那泪眼瞧着卓然。接着抬起左手,提住了宽大的袖袍,轻轻试了试眼泪,感激的点点头,露出一个苦涩而感激的微笑,然后又转回头,望着那照壁。
上前一步,终于落笔,写的是:
晚岁登门最不才,
萧萧华发映金曇。
不堪县尉延静月,
闲伴诸儒老曲台。
佳节久从愁里过,
壮心偶傍醉中来。
暮归冲雨寒无睡,
自把新诗百遍开。
写完之后,将紫毫搁在了砚台上,右手宽大袖袍轻轻拭泪,把鼻涕口水都擦在了袍袖之上,这才吸了吸鼻子,眯着通红的眼,对卓然拱手道:“老朽一时感慨,失态了,县尉见谅。”
卓然拱手还礼,说道:“老伯性情中人,这首诗表达了老伯壮心不已,渴望报效朝廷的雄心壮志。只是一直郁郁不得志,这才如此感慨。以小子所见,伯父锦绣文章,治国宏略,总会有人赏识,一定能够大展宏图。要是有用得着小侄的地方,老伯尽管开口,小侄一定鼎力相助。”
苏洵很是兴奋,一把抓住了卓然的胳膊,拉着他回到了座位坐下,端起一杯酒说道:“就冲你这句话,老朽连干三杯,以表示感谢。”
说罢,仰脖将那酒吞了下去,接着喝第二杯,在喝第三杯时有些急了,呛到气管,没等把后面的这半杯喝下,便在不停地撑着桌子咳嗽。
卓然赶紧在他后背轻轻拍了几巴掌道:“伯父不必着急,这事咱们细细商量。伯父既然已经饮了三杯,小侄当然要陪同。”
等到苏洵已经不咳嗽了之后,卓然这才也倒了三杯,一饮而尽,招呼着苏洵坐下道:“上次老伯在信中请小侄举荐,可小侄一时不明白该向谁举荐伯父,又如何举荐。实在不是小子有意推辞,是真的不明其中之道。现在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就请老伯直言直语,指点一下小侄,小侄一定遵照执行。只求能帮得了伯父的一臂之力,小侄将荣幸之至。”
苏洵一脸热切,急声道:“只要你愿意,你就一定能帮我。朝廷对你特别器重,你上次侦破的枢密副承旨等人使被杀的连环案,皇帝御笔亲批转报全国各衙门。我在衙门很有些朋友,经常与他们有书信来往,也委托他们随时注意朝廷用人动向,不止一人在信中告诉我,你将会是皇上非常赏识的人,将来一定能够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这仅仅是我当时了解到的,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跟开封府尹欧阳修大人关系也是很好,他在给几个朋友的信中都提到了你,说你跟包拯包大人一样,非常善于刑狱,是位奇才,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想想,我文章虽然得到朝中诸位大人交口称赞,可没有得到欧阳修这样的赞誉。更何况他对我的赞誉更多出于礼貌,而对你,他不需要,所以更多的是由衷的赞叹。如此才更显弥足珍贵,更显它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