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县还不死心,接着说道:“但是刀柄上的血手印的确是庞太师的,这一点不容置疑。”
卓然没有回答,走到床边,那菜刀已经放回了原位,他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地上的血痕,对跟在旁边的欧阳修说:“这一片明显是摔倒之后地上的擦痕,说明庞太师的确是在这里滑倒了。而且从地上的血脚印可以判断,他当时是在床边发现小蝶已经死了,转身准备出门去叫人。”
“转身过来时,地上的血太滑,把他摔倒往前扑倒的。因此他面前的衣服上才全都是血,而扑倒的时候,大人请看,刚好有一个人的手臂的长度。而这柄菜刀又刚好在扑倒之后手能够得着的范围,因此很可能是庞太师在摔倒之后,爬起来的过程中,手触碰到了这把菜刀,慌乱之下他又扔掉了。但是今由于精神高度紧张,他根本忘记了这个细节。”
欧阳修频频点头,王知县在一旁看了,反复琢磨刚才卓然的推断。觉得这种可能性的确非常大,不由得脸色更是难看。既然已经破解了密室的秘密,接下来就要搜寻真正凶手作案的线索了。
卓然马上取出了他的法宝,——指纹刷。
他先在门闩的门框和门外面的铜环上面都用指纹刷进行了刷取,提取到了几枚指纹。接着卓然又提取了庞太师、庞夫人,以及丫鬟仆从,凡是有可能进入屋子的人的指纹进行比对,确认这屋子门的铜环和门闩上提取的几枚指纹分别是庞太师自己的,死者小蝶的、庞夫人的,还有陆员外丫鬟的。指纹没有具体指向,但是至少有了一个新的方向。
卓然把注意力放在了最为关键的那柄菜刀上,他马上对菜刀的刀柄进行了检验。
由于刀柄基本上被那一枚血手印所覆盖,所以在刀柄上没有提取到其他指纹。卓然很谨慎的提取了这枚血手印,并跟庞太师的指纹进行比对,确定这一枚血手印的确是庞太师留下的。
卓然提取了刀上的血,跟死者的血型进行比对,发现血型相同,证明这柄刀的确是凶器。
卓然问道:“这柄菜刀是从哪来的?”
王知县悻悻道:“当然是凶手带来的呗,杀了人就丢到现场了,谁敢带着一把带血的刀到处乱跑?”
卓然道:“陆员外家的内宅有高墙与外界隔断,外面又有守卫和马步弓手巡逻,因此凶犯的确很可能是内宅里的人。内宅的人中,一部分是庞太师的家人和随行的挑夫、丫鬟婆子,另一部分人就是陆员外及家人。这两拨人谁最有可能在身上带一把菜刀?难道庞太师他们还会在路上做饭吗?”
欧阳修摇头道:“怎么可能?从定州过来沿途都有人家,又不是荒山野岭。再说,以太师的身份,更不可能沿途埋锅造饭的。这柄菜刀不大可能是他们的,说不定是陆员外内宅厨房的,或者是凶手从厨房取了刀。”
卓然微笑点头说:“我想的也是这样,咱们到厨房去问问。”
说罢两人拿着菜刀往厨房走去,王知县忙跟在身后。到了厨房,厨房里正在忙碌着做饭,见到两位大老爷居然亲自到厨房来了,慌的这些人赶紧一个个放下手里的东西,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
卓然将手里的菜刀拿了出来说道:“有人认识这柄刀吗?”
胖厨子赶紧过来瞧了瞧,惊讶的说道:“哎呀,这不是我的刀吗?前两天不知道谁拿走了。我总共三柄刀,这一柄是专门拿来剁肉的,刀背很厚,这种刀用来剁大块肉最省力。不过我那天把刀磨好,用水洗干净,放在刀架上之后我就走了,就是庞太师姨娘死了的头一天晚上。——啊,不会是凶犯将我的刀偷去杀人了吧?”
那厨师发现刀上斑斑血迹,顿时吓了一大跳,紧张的说道。
王知县顿时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惊喜的指着胖厨师说:“一定是你这家伙拿着刀子进屋杀人,是也不是?”
那厨子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小人不敢,小的怎么可能去杀庞太师的爱妾呢?”
洗菜的厨娘嘟囔了道:“那天庞太师的爱妾跳舞,反弹琵琶,好多人都去看。我还见到你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恨不得要把人家衣服撕掉似的。”
这下子更给了王知县希望,马上如获至宝,连连点头,对那胖厨子说:“好好好,有这证词那就铁证如山了。你这狗贼还不如实交代?你肯定是贪慕庞太师的爱妾的美色,手持菜刀潜入,企图逼奸,结果逼奸不遂,将她砍死?还不从实招来。”
胖厨子吓得咚咚磕头说道:“没有啊,小的真的没有,那晚上小的收拾完就回去睡了。有我婆娘作证,她那一晚上都跟我在一起。”
“那你也可以趁着你婆姨睡着了出来作案,完了之后再回去呼呼大睡,还不是一样。”
“真的没有这回事呀,求老爷明察。”
卓然摆摆手说:“行了王大人,这人不是他杀的,你没必要吓唬他。”
王知县很是不服气,却又不敢在欧阳修面前跟卓然对着干,只是悻悻的说道:“都有人证明是他垂涎庞太师的美妾,而且这凶器又是他的,这……”
卓然抱着肩膀冷冷瞧着他,不说话。王知县赶紧闭嘴,神情颇为悻悻的。
卓然道:“他有不在场证人,没有否定这个证据之前,没有理由怀疑他。”
卓然道:“这把刀具体什么时候丢的?”
厨师说道:“第二天早上我准备做饭的时候就发现少了一把刀,我还问他们了,都说没看见。那天晚上最后一个走的是负责打扫卫生的厨娘,就是她。”
厨子指了指站在屋角的一个中年女子,那女子惶恐的冲着卓然笑了笑,哈着腰,手足无措的样子。
卓然招手把这妇人叫到了屋外一个僻静所在,确定里面的人听不到,这才问她:“你走的时候刀子还在吗?”
“应该在的吧,因为他磨好刀,把刀用水洗干净,放在刀架上就走了。我大概一顿饭工夫就扫完了,然后就拉上门走了。”
“厨房门是关上的吗?有没有上锁?”
妇人摇了摇头说:“厨房从来没有锁过,因为老爷太太,少爷小姐还有小少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做吃的。而且这是内宅,外人根本进不来的,也没必要锁。”
卓然又问道:“第二天,就是庞太师的姨娘被人砍死的第二天上午,谁是第一个来厨房的?”
妇人又说:“是我,我一般都是第一个先来的,然后要把水缸的水挑满,劈柴生火烧水,差不多水烧好的时候他们就陆续来准备早饭了。”
“你来的时候厨房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跟你离开的时候相比。”
那妇人想了想说道:“我没有注意,回来就直接去挑水去了……等等,好像房门是半开着的,没关好,我记得我头天晚上是把房门拉好了的,每天都是这样,免得有老鼠进去,而且不仅拉上,还要扣到半扣上的,只是没上锁。可是我记得那天我来的时候,房门是半开着的,我当时还有些奇怪,难道是晚上有人进来找东西吃吗?”
“如果是内宅的老爷太太他们要吃宵夜的话,肯定会叫我我要起来生火的,因为炉灶生火都是我负责。我想可能是谁晚上肚子饿了,进来找些剩菜剩饭吃吧,所以我就没管。进来之后我倒没有注意有没有什么变化,我就直接挑水去了。”
“菜刀丢了的事还是后来我听厨子说的,他说他丢了一把菜刀,问谁拿走了?都说没见到。他的刀子一般不会有人动的,因为是专门用来做菜的,要求很快。他连磨刀都是自己亲自磨,都不让别人碰的。平素里厨房别的事情要用刀,都是用各自的刀子,没有用他的那些刀。找了几天都没找到,觉得很奇怪,他还说那把刀切肉很顺手,没那把刀他总觉着很不方便。”
卓然对欧阳修说:“我们去殓房看看尸体吧。”
尸体还放在衙门殓房里头,只是这天气太过炎热,已经有些臭了。庞太师提了两次让他们尽快破案,他要为小妾风光大葬,以寄托他的哀思。
卓然说道:“等一会儿我看过之后,他便可以把尸体拿回去安葬了。”
卓然心想,以自己的法医水平,经过周密的尸体检验之后,所有需要尸体解剖能够了解的线索都应该了解完毕,也就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了。
欧阳修他们一行人来到了衙门殓房,这里的殓房跟武德县的差不多,没有别的尸体停放,只有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这是庞太师花重金买的,用来装小妾的遗体的。为了保证尸体没有那么快腐烂,所以尸体是用一块雪白的裹尸布裹了之后,放在一口装满石灰的匣子里头,然后再把匣子整个放在一个水池里的。
卓然见到这个装置觉得很是新奇,这倒是保护尸体一个很好的办法,在没有冰的情况下,水的降温作用肯定比在暴露的空气中要好得多,而石灰可以吸湿,也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尸体腐败。
卓然吩咐仵作将尸体从水箱中抬了出来,放在了长桌子上。小心地打开了裹尸布,尸体依旧穿着那天晚上的那身衣服,不过尸体已经高度腐败,呈现出可怕的腐败巨人观。肌肤上布满了绿色的腐败静脉网,散发出一阵阵恶臭。肥胖变形的头颅和已经开始脱落的头发,已经看不出半点生前娇媚的形象了。
每当这时候,卓然就会感慨,生命其实是很脆弱的,在它还存在的时候,光鲜亮丽,活泼动人,说不出的千娇百媚。而一旦死亡,几个时辰之内就会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再隔上几天,便会变得丑陋不堪。难道这就是佛家所说的色即是空吗?
王知县闻到尸臭立马捂住鼻子退出老远,不敢靠前,而欧阳修虽然靠到了近前,却还是忍不住用袖袍捂住了鼻子。卓然却若无其事,把衣袖卷了起来,然后解开了死者的衣服,他要详细检查体表。
体表脖颈的伤口很深,几乎一刀切到了脊椎处,大半个脖颈都被砍断了,难怪血流了那么多。而且从断口的情况来看是只有一刀,一刀便能将人的脖颈大半砍断,看来这人应该力气很大,说不定是有武功的。
卓然凑下去检查她的脖颈,他想看看有没有机械性窒息的痕迹,比如掐脖子或者勒痕之类的。他仔细搜索了脖颈上,除了那一刀外没有找到明显的外伤,也没有皮下出血之类的痕迹。
卓然摇摇头,正准备抬起身,忽然,他疑了一声,因为他发现,死者因为肿胀而翻开的厚厚的嘴唇露出来的牙齿缝隙似乎有什么东西。
卓然赶紧让郭帅拿来了箱子,取出自己的鹿皮手套,这是他这之前定做的。专门用来在解剖尸体时用的,免得自己的双手沾上尸臭之后好多天都洗不掉。
戴好手套,他用手掐住了死者腮帮子,小心的掰开了死者的嘴,立刻从嘴里冒出一股恶臭,直冲口鼻,连卓然都觉得眼前一晕。赶紧屏住呼吸仔细观瞧,只见这口口腔内有一小节小树枝。他便将那小树枝小心翼翼的从死者的嘴里取了出来。
注意观察后发现,这小树枝靠里的一段有明显咬痕。
卓然将那小树枝取出来之后翻来覆去的观看,欧阳修也凑上来观瞧,问道:“这小树枝树枝看着好像是有人嚼过的,怎么?这小妾喜欢嘴里叼个毛草吗。”
卓然微微摇头说:“这个树枝应该不是小妾她自己叼在嘴里的,而是被塞到嘴里的。因为被嚼的这一头是在她的口外面,没有嚼的这一头在嘴里面。——但凡喜欢嚼草根之类的东西的人不可能会翻来覆去嚼的,因为另外一头是用手拿的,下意识会觉得比较脏,所以只会嚼一头,然后丢掉。同时,死者被杀的时候正在熟睡,接着被砍死在床上。而死者睡觉的时候不会咬着树枝的。所以,这小树枝不是她咬的,而是别人放进她嘴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