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以蔽之,你内心确信,根据你手里掌握的所有证据,使你内心形成的一个直观的感觉,确信他就是凶手。这就是间接证据定案的内心确信,它必须建立在一系列间接证据之上,而不是没有证据的凭空臆断。——我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王安石呆了片刻,才缓缓点头,说道:“说实话,我是似懂非懂。但是有一句话我记住了,那就是心中认定这个人是凶手。——我现在的的确确心中就是这样想的,他就是凶手啊,他自己都承认了啊!”
卓然不尽苦笑,看来要想把现代司法理念中的证据学这一块的东西给对方说个明白是非常困难。因为他们没有受过现代司法理念的教育熏陶,他们的思想依旧是宋朝时候的规则和观念。而用这个时代的证据规则来看,这个案子铁证如山。因为凶手招供了,而口供就是王牌证据,没有比它更强的,有了这个证据就能定案。
卓然没打算再继续给他上现代法治理念教育课,那样一来这场酒就没法喝了,卓然拍了拍他肩膀说道:“我只是布置他们去查一些事,这是我一些心中的疑虑。说实话,我必须要排除这些怀疑,然后才能得出最终结论。就像刚才我说的这些事,都只是一个补充证据来帮助证明犯罪而已。”
“所以不用太紧张,也许结果证明你是对的,他就是凶手。好了,下面该你说你的事情,不过说你的事情之前咱们先喝三大杯。”
于是两人二话不说,便各自干了三大碗。王安石的酒量确实不怎么滴,三大碗下去就有些醺醺然了。不过这种状态正是他自己所想要的,因为这种情况他才能说出许多平常说不出来的话。三杯酒喝完之后,卓然道:“好吧,你现在该告诉我你先前叫人到签押房叫我去说话,准备跟我说什么来着?”
王安石愣了一下,缓缓摇头说道:“我只是想跟你吐吐苦水,没有别的。我就觉得没啥意思,跟你说了这些只不过抱怨一番,于事无补。免得把你的心情也影响了。”
卓然说道:“我多少有些明白了,你应该是因为革新遭了很多阻力,甚至已经闹到朝廷去了。搞的你有些心灰意冷,是不是?”
王安石一拍大腿,说道:“你不愧是提刑官,看事情看的都那么准。革新会遇到阻力,会有很多得到利益的人不愿意放弃。因为说白了,它就是一个利益的重新分配,但是我知道我会遇到很大的阻力。甚至这些阻力会来自于朝廷。”
“其实说白了,官家不放心,我跟他谈过。官家其实对我的改革很有兴趣,但是他了解他的大臣,他知道我的改革会让朝廷很多原来有权有势的人权势会削弱。虽然由此国家会强盛起来,但这些人他们在乎的是他们口袋里的钱和手里的权。因此官家跟我长谈了那一次之后就没有下文了,我就知道官家不是一个敢作为的皇帝。”
卓然真是有些头大,这王安石也太敢说了。怎么直接就抨击皇帝的不好呢。要知道现在宋英宗还可还在台上呢,所以卓然赶紧端酒杯说道:“好了,接着喝酒。”
王安石笑了笑说:“不用担心,别说在你面前我说这样的话,就算在官家面前我也会这么说的。”
卓然当然知道王安石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刺头,别说官家了,就是曹太后他都没放在眼中。包括后面给他最大障碍的宋英宗的皇后,宋神宗的母亲高太后,他也是敢说敢干敢做。卓然其实并不想对这个历史已经形成定论的事情去掺合什么,他并不以为他的行为能够左右历史。这时候他的想法就是怎么把这顿酒喝开心。
但王安石似乎并不这么想,他把话匣子打开了,忍不住的咕噜咕噜往外倒,说了半个时辰,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话,那些朝廷既得利益者,那些手下胡作非为的官吏都是他抱怨的对象,都是他改革取得成效的障碍。没办法,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卓然便只有耐心的听着,满桌的菜都凉了。
一直聊直到夜深了,王安石瞧瞧窗外,忽然,说道:“哎呀,这一桌的酒菜我们还都没吃呢!光听我唠唠叨叨,像个娘们。抱怨什么呢,放着好酒好肉好兄弟,却去说那些没边际的话,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来来,咱们兄弟开怀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