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推测并非毫无根据。就在几个月前的元宵,师父师爹说要带着一家人去城里看烟火,说的好听,结果师父一听有人叫卖甜酒,二人转手就把小甜瓜塞给了芦苇,让镖局的三爷领着他们去看花灯。
芦苇本还指望着师爹清醒一点驳回此事,但显然师爹色令智昏,二话没说就跟着师父走了——这两人倒是玩挺美,回来的时候师父醉得摊在师爹身上,头发乱蓬蓬的,师爹看起来衣冠楚楚淡定如常,脖子耳根则布满了可疑的胭脂红。惨烈的只有他和小甜瓜,由于三爷对花灯没兴趣,两个娃跟着彪形大汉看了一宿的刀枪棍棒,以至于当晚芦苇做梦都是在兵器行卖艺。
这事芦苇记得清楚,皆因那是小甜瓜学会说话的第一天。小丫头被双亲冷落一宿,坐在芦苇怀里,愤怒地拿小胖手指指曾韫,又指指他肩上睡得正香的玉竹,猛虎落泪,哇地哭喊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话:“阿爹阿羊(娘),羞羞!”
芦苇拨了拨面前的火,想到这里忍不住无声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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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师兄妹,活着的只剩下了玉竹一个,她醒来那一年,曾韫差人在太阿仇鹤的坟冢旁新做修整,小一号的石碑刻着三个人的名字,却只有苍兰一个人的遗骨:柳华被火烧的尸骨无存,凌霄死在颐阳,被当成为盛笑春卖命的官兵,混在一个不属于他的队伍里埋了。
太阿刻着他们的名字,但如果他们真的会回来,一定会先来这座老去又新生的小山吧。
玉竹把五只酒杯在面前一字排开,挨个倒上琥珀酿,这酒比当年马家村的像样许多,掺了雨水,入口像烈火灼过口腔,连眼睛都被烧的发酸。
玉竹有许多话想说,雨水下的稀里哗啦太过热闹,她呆呆在雨里站了许久,末了,只抹了一把眼角的雨滴,鞠一躬走了。
后面几天的行程赶得极紧。玉竹想着在家里一副嗷嗷待哺样子的父女俩,也没心思在颐阳仔细转悠,二人只在颐阳城中了停留半天,给芦苇添了些行头,给小甜瓜买了双缝制精巧的小靴,便马不停蹄地一路往东,直奔青州。
回到家,玉竹推开门。印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庭院,男主人在藤椅上倚坐着,手捧一本薄书,貌若谪仙。再往旁边看,谪仙脚边是个肉球,被亲爹在屁股后面栓了一根毛团,正乡村憨犬似的追着自己转圈。
他娘的,玉竹心骂了一句,哪有一点“眼巴巴”的样子。
“咳咳,”芦苇预感到师父心情不佳,及时地提点了场中还不知水深火热的父女俩。
“回来了?”
曾韫嘴角一翘,上前接过了玉竹的行囊,顺手打发外面的丫鬟去打盆热水。
这人贱嗖嗖地贴近道:“我还担心你要抛夫弃子,另寻新欢,留我和小甜瓜父女俩孤零零地相依为命。”
玉竹一记眼刀甩过去,表示“哪远滚哪”。
小甜瓜听见芦苇的咳嗽,又听见亲爹嘘寒问暖顺便卖惨,这才意识到面前如同泥地里滚过的人是自己娘亲,激动地忘了说话,“啊啊”地把鼻涕撇了玉竹一身。
玉竹看见这两个妖孽离了自己在家活得还挺好,既有种一块巨石落地的安心,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悦,一脚踹开一个,拉着张脸回了房间。
“生气了?”待芦苇领着小甜瓜出去,曾韫笑着吻了下玉竹的额角,“我还没跟你算‘离家出走’的帐,你怎么反倒生起气来了?”
“生气?”玉竹冷笑道,“王八才生气。”
曾韫手往下移了两寸,笑吟吟地看着她:“夫人说得对。”
……
玉竹看着这张欠揍的脸,怒改话道:“呸,我就是生王八的气!”
“王八怎么招惹我家夫人了?快说来让我听听。”曾韫仍旧面不改色,手却很不老实,一会功夫已经从腰间游走到了大腿根。
“呵,”玉竹一掌拍掉了探过来的爪子,“我不在,曾掌柜看书品茶,过得有滋有味,我这么一回来倒似是扰您清静了。”
曾韫蛮不讲理地把她往自己身上摁了一下,恰碰到灼热的部位。
“谁说我有滋有味了?”曾韫气息喷在玉竹后颈,“……书页我一个字都没看下去,再不回来,我就要抛家舍业出门找人了。”
他说着含住了玉竹的耳垂,引得玉竹“啊”了一声。
这时外面有人轻轻扣了下门道:“老爷,热水备好了。”
曾韫松开了环着玉竹的手:“进来吧。”
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把房间里熏蒸出了一层白雾,曾韫替玉竹宽衣解带,将她抱入浴盆,揉捏她的肩道:“去了颐阳?”
“嗯,”玉竹闭着眼睛,人也舒散下来,“先去太阿,后到颐阳。太阿还是老样子,燕雀山已经长出了新树,有些认不出了。”
“树木吐纳新绿,人也有一代代传承,”曾韫握住了玉竹的手,“跟那孩子说了么?”
玉竹迟疑了一下:“……还没。”
“总归是要说的。”曾韫道,“你教会了他剑法,但这剑背后的故事,他师从何门何派,都是比剑法还要重要的东西,都应该让他知道。”
“嗯。”玉竹点头应了一声,又道:“那来年……”
“别动。”曾韫按住了她。
他小心地一一检查玉竹身上受过伤的位置,划过她右臂的时候,曾韫稍作停留,轻轻涂了些药膏在上面。那里原有一个凸起的长疤,宛如一条蜿蜒的小蛇,随着长年累月的用药,已经浅的几乎看不出了。
玉竹顿住了话头,看着专注的曾韫,他做这动作时,神情像在擦拭这世上最宝贵易碎的瓷器珍玩。
直到所有旧伤口都检查完毕,曾韫才抬起头,接着问道:“来年怎么样?”
“来年……还是一起吧。”玉竹往浴盆里缩了缩,露出一双不知所措的眼睛。
曾韫一笑:“夫人愿意捎带上我了?”
……
见玉竹点头,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被冷落在家十几天,夫人先要怎么安慰我?”
玉竹还未来得及言语,身子已然被人从木桶里捞了出来,擦一擦便被压在了床上。
这人装了半天软柿子,到了床上立即脱下羊皮变回狼:“今天下午到晚上,我保证,夫人不会再想下床一步。”
玉竹心里大叫不妙,奈何话还未出口,已经被人用唇堵了回去。
“唔……”
挣扎的手扑了那么一小会儿,过了片刻便环住了曾家公子的后背,一只秀手探出,拉下了床前帷幔。
清明雨霁,接下来便常是烂漫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