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李氏老太太在后宅中见过许多年少老成的女孩,现下见了奚娴,如此玉雪可爱又乖巧,倒是有几分喜欢。
很快贺三姑娘便来了。
贺瑾容与太子殿下同龄,几乎只比太子小几月有余,却比奚娴要大好一些。
如此年纪的少女已然及笄,胸前鼓的柔软,腰细得像是春日的柳条,一身深紫掐银纹的齐胸襦裙,脖颈边垂落几缕编好的秀发,美眸略上挑,唇瓣饱满水红,端庄一抿,便显出三分大家气度。
与她相比,奚娴更像是枝头的细雪,晶莹洁白,发丝细软乌黑,如云堆积,更显得皮肤似冰雪,身量娇柔纤细,更像是个不知事的娇娇女,见了贺三姑娘来,她便偏头抿嘴笑起来。
她上辈子和崇妃没甚么交集,井水不犯河水罢了,她进宫的时候皇帝的儿女都有好些,崇妃的皇子和公主也不足惹她注意,倒是有些眼馋羡慕崇妃肉感的身材,还有眼角眉梢的媚意,听闻生养过的女人才会这么有韵味。
可是她一辈子都没能长成那样,到病逝前却愈发纤瘦娇弱,比在闺中时还似一只奶猫。
两位老夫人还要叙话,便叫贺三姑娘带了奚娴一道游园,因着她是贺家最得宠的姑娘,不比旁的人家众星拱月,贺三姑娘自小交际应酬的机会便多些,比起没得露脸的几个姐妹,通身更多了贤惠大气的味道。
奚娴便趁机与贺三姑娘套近乎。
她在宫里呆久了,读的书也多些,虽然都是漫无目的的读,也没有喜好,听闻的事体也广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偏着头不经意便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天真,却硬是装作小大人,叫贺三姑娘忍俊不禁。
这个奚六姑娘倒是有几分意思,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甚至不是奚家的嫡女,谈吐各类、举止细节却极具涵养,是个有趣的人。
贺瑾容自打懂事起,便知自己会入宫,运道好些便是天潢贵胄的正妻,运道差一些,也是个侧妃,名利要争,儿女要生养,必须成为一个合格尊贵的女人,才能吸引到足够优秀的男人。
她身边交际的贵女,无论是甚么心性,大多有类似的目标,不同的只是家族利益考量,相似的却是对至高权利的渴望。
她们从小便背过家族谱系,甚至各类珍宝具是如数家珍,宫里阴暗的秽事,大家族的辛秘,能知道的都要晓得,如此一双眼睛盛着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旧事和俗气,便没有了单纯的感觉。
她也很少见到奚娴这样的姑娘,长得灵秀乖巧,一双眼睛盛着秋水,说起话来慢吞吞软乎乎,像是一条绒绒的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不像是天真没有心机,却像是无论男人或女性,都会有好感的小姑娘。
同时奚娴还懂得很多,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提到典故具能聊一些,叫贺瑾容这样的顶尖贵女,也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虽则奚娴家世出身不出彩,但的的确确是个能交际的人。
她们圈子里的,交友先看出身,再问雅好心性,稍缺了一样,便从开始便不会与此人深交。
不合标准的人,即便是与她有说有笑,也是表面功夫,不会交心。
奚娴嘴甜识趣,不卑不亢,又知道自己身份在甚么程度,将姿态把握得恰到好处。
贺瑾容对她很有些满意,故也不再疏离少言,话是多了模棱两可的两三句。
其实奚娴也并不喜欢和贵女们打交道,但贺瑾容是她为太子准备的一生所爱,怎么可能不好生交际着?
不然凭她的手段,或许也不能再寻到下一个这般接近男人欣赏喜好的女子。
要知道,贺瑾容上辈子儿女双全,尽管都是在她没入宫时生养的,却也足矣说明男人对她算是有所偏爱,即便只是床笫间的,那也聊胜于无。
奚娴越看贺瑾容越是满意,小手软乎乎捏着贺姐姐的手,便与她亲密道:“瑾容姐姐,我祖母让我为您准备了赠礼儿,我猜您这样雅好书画的一定欢喜,不若我带您去瞧瞧?”
她刻意说成了雅好书画,就是为了让贺瑾容觉得她并非是刻意打听了自己的喜好,只是碰巧有二十四节气的书画团扇而已,这样许会觉得她们十分投缘。
描金的盒子一共二十四个,每个都精致古朴,上头的锁扣都是以不同色泽的宝石和玉石镶嵌的,“哒”一声脆响,打开一只,奚娴偏头笑着把团扇放在贺瑾容面前,对她道:“您看这笔触,是否很是熟稔?”
她的语气轻快柔柔,贺瑾容先时还摇着团扇,端着笑意微微点头,却不妨越是看,面色便愈是古怪起来。
她又见奚娴打开另几个,每一副俱莲步轻移,上前细细看了,便觉冷汗一滴滴往下坠,似是落入了冰窖一般难以置信。
周公魏的二十四节气团扇,乃是难得一见的传世名品,亦是书画大家为其妻子花费一整载光阴所作的名画,后来按着妻子许氏的雅好,命江南最巧手的六十多位绣娘赶制了三年,终于在许氏临终前交到她手上。
后来亡妻已逝,这二十四副团扇便被周公魏封藏起来,后世传入本朝皇室,听闻已故的孝敬仁皇后传给了太子殿下。
这点,喜好纨扇的贺瑾容一向打听得很清楚。
却又怎么会在奚六姑娘手里?
更奇怪的是,奚六姑娘像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其中周折和典故,其实根本不太懂得这些,问起扇子的出处,也只说是有人赠她的。
可谁敢随意拿太子的东西送人?
贺瑾容不敢想象。
继后无子,上头两位贵人的博弈自不可言说,肃国公府明面上不曾站队,却很早之前便已是太子麾下,太子对他们且用且防,好处却没有少过他们,故而肃国公府近些年才这般荣华风光。
贺瑾容是肃国公府培养来嫁给太子的女人,怎么可能不懂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曾经在府中见过太子一面,他一袭黑衣与她爹在凉亭下说话,隔着很远,也似能看出他身上出身帝王之家所蕴的气场,云淡风轻,却优雅雍容。
她甚至没有见到他的面容,只记得那时他戴着束发的玉冠,漆黑的长发披在脑后,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折扇,眉目轻垂倾听父亲禀报,便多了一些风流温柔的意味,像个潇洒的贵公子。
也不知是否因着她是个女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总是希望那样的男人,也会留些心思赠与风月。
贺瑾容那时不敢多看,只是匆匆提着淡色的裙角离去,一颗心却跳个不住,面颊都泛了微红。
她对于自己日后要伺候的男人,便多了几分向往,少了一些利益之心。
此时,她心里已有了答案。
能拿太子的东西赠人的,只有太子自己。
或许是为了讨好眼前的小姑娘,而周公魏赠亡妻的团扇,却别有一番深情意味,不知是不是贺瑾容多想,她总觉得眼前的奚娴,与太子有些……奇异的般配。
虽然奚娴看着很柔弱,又年纪小了些,但是贺瑾容身为女子的直觉却在嗡嗡作响,告诉她一些隐约可见的暧昧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