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带笑摇头,瞥了她一眼道:“等你到祖母的年岁,便知晓为何我会催着殿下娶妻,又为何急着为你相看人家。”
林紫贤的笑意一僵,跺了跺脚,弱弱声道:“祖母啊,作甚打趣贤贤!我才刚及笄没多久,长安城里到了二十才嫁的姑娘也不少,太子哥哥不急,我也不急的。”
不知这话哪里触了太子的心神,他倒是抬眸看了林紫贤一眼,泛着冷淡和不置可否,却并不曾回应。
老太君知道,太子是真对紫贤没兴趣。
自己孙女即便嫁进了东宫,一辈子都是苦的,又有甚么意义?还不如嫁入寻常勋贵书香之家,相夫教子,富足美满一生。
老太君叹息道:“殿下,您说说,现在的小姑娘怎地都这样心大,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嫁衣裳都亲手绣起,开了年便要嫁入长安,早就不拿自己当无知娇娇女。”
太子倒也笑了,思索片刻才平淡道:“年纪小,不懂事理,却也值得纵容。”
如果哪位成熟,并历经风刀霜剑的男人心中,住着个娇气天真的小姑娘,柔软而稚嫩,像是初春的花儿,美好得叫人心乱,那么她想要什么都会被允准。
因为小姑娘心中的大事儿,在男人眼里根本轻描淡写,不足为道。
老太君看他悠闲又笃定,心里又开始叹气。
这都是什么事儿?
林紫贤以为太子在为她说话,倒是面庞微红,垂首不再插话,在心里品味着他的话,忆起儿时种种,情愫便慢慢发酵起来。
老太君看着孙女儿,便觉无奈。
这女人的一辈子,年少时以为夫婿是全部,老了才知道,那都是虚妄的,同谁还不是一样的过。
只是年轻时的心情与经历,将会奠定一生的基调,故而并不能为了爱情飞蛾扑火。
她思虑一番,对林紫贤淡淡道:“你去前头招呼客人罢,你几个姊姊出嫁了,家里剩你一个闺秀顶用的,从前你二姐姐在时,同龄的闺秀们俱是她张罗着游园赏花,没冷落下一个,只你倒好,还在祖母这头躲懒。”
老太君的语气不无责备,却只是有点无奈。
到底是最小的孙女儿,后头几个孩子没立住,家里人丁单薄,这孩子天生便被娇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林紫贤吐舌,知晓祖母是不愿她在太子跟前晃,想起先头太子说的话,一时有些拿大。
她不由小声埋怨道:“还不是您呀?我先头还给那位奚六姑娘好脸儿,她倒好,瞧也不瞧我一眼,傲得很了,也不晓得哪儿来的气性。都是您把她捧得,我、我才是您的亲孙女呢。”
她自知不合礼数,红着脸跺跺脚,哼声道:“我才不去招待她,我看她在一群老太太里玩得挺转。”
老太君却陡然严厉起来,茶盏放在石桌上,冷声道:“让你去,你便去,哪儿来这许多抱怨?身为大家闺秀,祖母平时怎么教你说话的。”
老太太转头看太子,眼角细纹变得明显了些,叹息道:“贤儿不懂礼数,贸然出口,请殿下饶恕。”
太子不语,捻着玉扳指顿了顿,才道:“无事。”
他还犯不着计较这些,毕竟奚娴和同龄姑娘龃龉,也不是一次两次,不过多数是她自己犯病。
公主脾气压不下,娇气任性得厉害,男人不会纠正奚娴的坏习惯,一贯任由她去,却也并不因旁人恼她而不悦。
老太太松了口气,淡淡觑着小孙女儿道:“还不快去前头。”
林紫贤不知怎了。
太子哥哥和祖母都是她的亲近的人,应当顺着她讲话才是,倒因这事儿生出微妙的感觉,祖母小题大做,大惊小怪的责备她。
而太子哥哥反应平淡漠然,却也没有为她说话。
林紫贤不得已,只得眼眸含泪,三步化作两步往外走,心里还带着气恼,只盼着等会子祖母要来哄她,不然她心里不舒服。
这头老太太已与太子重新说起了娶妻之事,先头林紫贤在,她没法摊开说。
如今也只是略一点头道:“老身见了奚家的小姑娘,倒是个有福气的,只是瞧着性子娇气些,将来你得教她一二。”
这话没错,男人心尖上的宝贝,不是皇后便是贵妃,而将来宫里这么多女人,可奚娴出身算不得多显赫,若不多学着点,吃苦的仍是她自己。
太子嗯一声,温雅平静道:“您说得是。”并没有一丝认同的意思。
他有自己的想法,老太太不好说甚么。
年轻人,苦头将来吃了便懂了。
除非他一辈子只这么一个女人,不然吃苦的还是他的小乖乖。
两人又对弈一局,并不露锋芒,只是悠闲笃定地闲聊,却是老太君这些日子来难得愉悦的时候。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嬷嬷便急忙来报道:“老太君,不好了,三姑娘和奚六姑娘起了口角,还动了手,现下奚六姑娘哭哭啼啼的,胳膊都红了一串,肿起来了。”
“咱们姑娘也没好到哪儿去,鞋上被踩出好几个印子,幸而是在人后,不曾闹出笑话来。奴婢哄不过来,只好把两个安置在咱们后院厢房里……”
老太君唬得棋子掉在了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面色一下便不怎么好看。
她的小孙女,她是懂得。
家里年岁最小,爹爹又在朝中最得力,自小便是娇气任性的性子,往多了说,或许和奚娴不分上下,都是公主囡囡的脾气,却也不是会动手发脾气的人……
只是奚娴看着娇滴滴的,被欺负了只会嘤嘤哭,嗲得像是朵菟丝花,也不怎么像。
老太君转眼看太子。
男人却不置可否,指节缓缓摩挲白玉棋子,唇畔露出温和的笑意,被气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