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张妩白皙的小脸上滑落。哥哥过继?做梦呢。哥哥若真过继了,娘岂不是和太夫人更加抱成一团,更加唯太夫人之命是从,更加赖在国公府不走?国公爷和新夫人怎么会允许。
指挥佥事之职抛出来,为的就是既要把太夫人这尊大佛请走,又不落下刻薄苛刻的名声。新夫人这话一出口,合族之人谁不夸她慷慨大方?她舍去的虽多,得到的更多。
“妩儿怎么了?”张恳父子见张妩落泪,都是关切。“我没事。”张妩拿出帕子拭泪,“爹爹,哥哥,吩咐侍女收拾行装吧,省的到时措手不及,慌慌张张。”
太夫人那儿早已鸡飞狗跳。她知道两个庶子没出息,不管用,也不指望他们,只命人到娘家宣宁侯府、张思的丰城侯府等处搬救兵,“太夫人被小辈欺侮,已气的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出嫁已久,宣宁侯府又早已败落了,没什么权势。宣宁侯是她亲侄子,听了禀报,先是缩头不应,后来索性偷偷溜出府,躲了。宣宁侯虽没什么本事,却有几分自知之明,平北侯、魏国公,哪一个他也惹不起。
张思倒是很气愤,也很想为太夫人吼两嗓子,无奈她一见族长的面,就被一句“张家的事,自有张家人管”给轰了出来。张家老少爷们儿这么多,你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娘,有你说话的地方么。
张思快委屈死了。她觉得吧,搬出嘉荣堂是应当应份的,历代国公夫人就算是自己亲生儿子承了爵,丈夫去世后也是搬出嘉荣堂的,这个无可说。可搬出魏国公府,凭什么?太夫人已是风烛残年,让她安安生生的在魏国公府荣养,碍着谁了?一个孤老太太也容不下,这是堂堂魏国公府办的事么。
“狗眼看人低。”张思啐了一口,“若我嫁的是五哥那样的重臣,他们敢不敢跟我说这话?不过是欺负丰城侯府没人罢了。”
张思硬着头皮回去跟太夫人覆命,太夫人气了个仰倒。丰城侯夫人发了话,族里没人理会!这些个族人,眼皮子忒浅。
气过骂过恨过,还是要想法子的。太夫人把昔日好姐妹一一说了,“你去拜访。她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老夫人、老太太,说话指定管用。”
张思依言而去。这些老夫人、老太太倒都和太夫人交情匪浅,纷纷表示,“哪有硬逼人过继孙子的?天底下没这个道理。逼着搬走,更是没王法。”
义愤过后,却都没拿出什么章程:有儿有孙的,谁做事还会冲动不顾后果。说说话不费什么事,真要认真跟平北侯、魏国公为难,或跟张家族人讲理为太夫人主持公道,却是不成。
也想过要散布些流言,坏了张劢和阿迟的名声,激起“义愤”。但是行不通。张劢已经袭爵十几年,地位根本撼不动;阿迟虽是在贵妇圈中才亮相,那眼睛眨都不眨赠予指挥佥事之举实在令人心折,因此并没人会出于“义愤”,出面指责她。
魏国公和夫人小气?怎么会。你见过小气的人拿指挥佥事的恩荫不当回事么。有多少人拿着现银想谋这样的差使,也未必谋的到手。
魏国公和夫人苛刻林氏太夫人?怎么会。林氏太夫人一年多前还住在嘉荣堂呢,前年才把魏国公府的产业交完!太夫人如此刚强,魏国公府如此忍让。
折腾了三四天,张思、太夫人都是心力憔悴。而张氏族中,耆老们再三商议,一致决定给张慈过继儿子,不能再拖。太夫人若有人选,自然听她的;太夫人若实在挑不出人来,族里就替她定了。
以前,有意出继儿子的父母都是去巴结讨好太夫人,这回闻风而动,有常去族长家的,有结交族中耆老的,还有到张劢、阿迟面前毛遂自荐的。
这一番熙熙攘攘,直延续到正月二十。经过再三斟酌、挑选,最后张劢把两个备选放到族长面前,一个是张庆的儿子云哥儿,一个是张宪的儿子雨哥儿。
两个孩子都是三岁上下,长相机灵,聪明可爱。不管父母好不好,孩子,确实是很过的去。
不同的是,张庆夫妇品德是公认的不成,而张宪温柔敦厚,张宪的妻子周氏谦恭和气,风评极好。
族里直接把这两选放在太夫人面前,请她挑选一个。依着太夫人的意思,是一个也不想挑,任是哪个也不配做张慈的儿子。可一则族里硬压下来,二则张庆夫妇那两眼放绿光的模样吓着了她,两害相权取其轻,最后太夫人挑了张宪的儿子雨哥儿。
雨哥儿年方三岁,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的,眼睫毛长长的,看着很讨人喜欢。许是因为父母脾气都好,这孩子也是逢人就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可爱极了。
开宗祠过了继,礼式完结,太夫人的意思是当晚就带着雨哥儿回魏国公府。张宪沉默不语,周氏温文尔雅的反对,“东槐树胡同才是他的家。”
太夫人冷冷看向周氏,“你知道什么叫做过继么?既过继给我,孩子你便管不得了。”周氏不卑不亢,“过继,我略知一二。如今您是雨哥儿的嗣祖母,我是雨哥儿的族叔母,可对?便是族叔母,雨哥儿的事我也管得。他是有志气、有血性的好孩子,不会喜欢寄人篱下、仰人鼻息。雨哥儿,他要住在自己家里。”
有志气、有血性的好孩子会过继?太夫人气的头都昏了。原以为张庆夫妇难缠,才挑了雨哥儿,谁知张宪这一家人也不省事。
太夫人并不理会周氏,命侍女搀扶着站起身,慢悠悠道:“我是要回魏国公府的,雨哥儿若不跟着我,依旧回原处吧。”敢跟我打别,这孙子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