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席上的情形,明菲直觉不对劲,不自禁就把袁枚儿刚才的话拿来仔细想了一遍,立刻发现了破绽之处。袁枚儿说明姿是坐在亭子里睡着了,所以没听见有人喊她,可是她身边明明跟着一个茵草的。她睡着了,茵草难道也跟着睡着了?显然不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茵草听见有人找却不出声应答呢?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明菲现在只希望明姿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害人又害己。她几次偷看陈氏,只见陈氏虽然笑容不甚好看,可不管是夹菜敬酒,手都稳稳的,就连金钗上的流苏都没乱晃一下,该说笑话就说笑话,该罚酒就罚酒,表现得实在稳妥极了,就是那双眸子,也是熠熠生辉。于是又把心中那几分猜疑去了大半。
宴席散后,出人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袁家特意派了一张车送明姿回家,马车上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小姐们要去看明菲,也被守着马车的余婆子以怕明姿吹了凉风,也怕把风寒感染给各位小姐的理由拒绝了。
来时坐着四姐妹的马车去时只坐着三姐妹。明珮幸灾乐祸地说:“四姐姐真是不自量力,明明身体不好还偏偏喜欢凑热闹,好不好地在暖阁里坐着她不肯,就记挂着去吃冷风流眼泪。这下子母亲只怕再也不敢带她出门了罢?说不定袁家也觉得晦气。”
明菲低斥道:“你这话要是让人听去,人家怎么看我们姐妹?”
明珮撅嘴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一整天盯着你,就生怕你比她打扮得好看,每次袁枚儿她们叫你出去,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谁亏待了她似的,难道你们就没发现?”
见明菲和明玉不说话,她又道:“好嘛,好嘛,你们不相信我。干脆我告诉你们得了,她好几次背着你们问我,是不是袁枚儿她们拉了你们去背着我们说我们的坏话,或者是给你们什么好东西,又撺掇我跟她一起跟着你们走,我都懒得理睬她。我和她说,三姐姐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是和我们一起分享的,她偏偏不信。”
明菲道:“我不知道她有这么多的想法。”明珮未必真的相信自己和明玉在背后没说过她的坏话,也未必认为自己真的把什么好东西都拿出来一起分享,不过明珮走的路线显然是凡是明姿奉行的,都是她要反对的。
“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你和她说她就相信了?只怕她反而会认为你虚伪。”明珮突然笑了一声,在清冷的夜里听来格外讥诮。
明珮已经很久不曾用过这种口气同明菲说话了。
明菲没有答话,大概明珮也是认为她是虚伪的吧?虚伪又如何?谁不虚伪?她就算是想诚恳,她也没那个本钱来诚恳。要说她对明姿有多关心,有多同情,那自然是假的,她只关心明姿会不会给蔡家惹祸,会不会给她和明玉带来麻烦,其余的,她一概没闲心去关心。
明珮见明菲不答话,以为她生了自己的气,好歹不敢再多话。
三姐妹一直沉默着回了蔡府,进了垂花门,陈氏抢在蔡国栋前面下了车,指挥着余婆子等人抬了软椅来将明姿抬了进去,又重赏了袁家跟车来的人。
袁家的车才走,明珮就幸灾乐祸地先下了车,凑过去要瞧明姿,明玉也忙着要下车,明菲拉了她一把:“慢点,急急忙忙的像个什么样子?”
就听车外传来蔡国栋一声压抑的低吼:“凑过来做什么?!”
陈氏温和平静的声音:“你关心你四姐姐是好事,不过要当心你四姐姐的风寒染给你。去和你三姐姐和六妹妹说,不必去看你四姐姐了,都回房休息吧。”
明珮垮着脸回来,站在车外道:“叫你们不要过去,以免染了风寒。”气冲冲地带着丫鬟大步走了。
明菲牵着明玉的手站在灯影里,只见蔡国栋侧对着二人僵硬地站着,隐约可以看到他才蓄起来的山羊胡子在不停颤抖,陈氏一手拽着他,一边指挥众人:“小心点,小心点。”
明姿了无生气地躺在软椅上,一件厚重的披风从头盖到脚,竟然连她的脸都没露出半分来。珠钗紧紧跟在一旁,茵草则远远地缩在后边,被玉盘老鹰抓小鸡似地提着。
明玉再不懂事也发现不对劲了,胆怯地看着明菲:“三姐姐,四姐姐好像病得不轻。她怎会突然发这样重的病?”
蔡国栋的目光猛然扫射过来,一双眼睛冷幽幽地看着明菲姐妹二人,嘴唇翕动了两下,道:“赶紧回去休息。”
明玉被蔡国栋的眼神吓着了,不自禁地抓紧了明菲的手,明菲拉着她快步走回了倚绣院。临睡前花婆子出去晃了一趟,回来低声道:“四小姐身边的茵草被关起来了。老爷刚才命人套车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明珮就来约明菲:“我们一起去看她吧。”又试探地问明菲,“可知道是怎么生的病么?”
“不知道。”明菲也不拒绝,“我们先去给母亲请了安再去。”
正房里静悄悄的,气氛有些沉重,没见着蔡国栋,陈氏正在教蔡光华使勺子自己喂饭,见姐妹三人进来,方抬起头来:“明姿得的是伤寒,你们都不要去看她,以免感染。已经请唐大夫开了药方,等会儿厨房会给你们送药去,每个人都要连服三天,以免不小心染上。”她的精神很饱满,神采奕奕。
明玉一听要连吃三天药,脸都皱了起来:“母亲,我平时没怎么和四姐姐说话,可不可以不吃?”
陈氏斩钉截铁地道:“不可以,不但你要吃,我们大家都要吃,家里的下人也要吃。”又道,“这些日子,你们还是不要出去做客了,都在家里做针线活。”
明珮咂舌:“竟然得了伤寒。我得赶紧喝药去。”
余婆子走进屋子,伏在陈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陈氏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柔声道:“华哥儿,你随你三姐、六姐去找喜福、金砂玩可好?”又假意问明菲:“你今日没事吧?家里要来个客人,这小子爱添乱。”
话音刚落,蔡光华的乳娘就提着一大包蔡光华的玩具衣物走了出来,明菲看这阵势是早就准备好的,也不推辞,抱起已经吃饱的蔡光华给他擦了嘴,拿了披风包上,笑道:“和娘亲告退。”
蔡光华举起胖乎乎手来冲着陈氏挥了挥,转头抱着明菲的脖子,奶声奶气地道:“走,走。”
明菲领着一群人走出正院,远远看见龚二夫人和个穿淡青色锦绣衣裙,披着狐皮披风,一头插得明晃晃的女人领着几个衣着光鲜的婆子从另一端急匆匆地走来,那几个婆子手上还捧着拜盒。
是什么事情让最近和蔡家很不对付的龚二夫人一大清早就这样急匆匆地领着人带着礼物赶来见陈氏?陈氏眼里那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又是为了什么?明菲带着满腹疑问冲金簪使了个眼色,金簪得令,立刻找借口去了厨房。
根据金簪得来的线报,陈氏只请了龚二夫人和她带来的那个女人进屋,包括龚二夫人带来的那几个衣着体面的婆子在内的一干人等统统被关在了门外,屋子里只留余婆子一人伺候。
“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人直到傍晚时分才出了门,没听见夫人让奉茶,只听见有人嘤嘤地哭,夫人高声说了句什么,就收住了声。没有留下拜盒,龚二夫人走的时候脸红通通的,脸色很难看,把那位夫人甩得老远。”
明菲从这几句话中听出了几个信息,陈氏和龚二夫人、以及那个头上插得明晃晃的妇人之间发生了不愉快;在这个不愉快的事件中,陈氏占了绝对的主动权,而且陈氏还发了威;龚二夫人很愤怒,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不得不陪着那个妇人跑这一趟,还不得不吃陈氏的气,而且根本不敢发作。
联想到昨天晚宴上几个人的迟到,明菲很直接地将此事和明姿的短暂失踪事件联系在了一起。她问金簪:“可知道那位夫人是谁?”
金簪道:“这位夫人奴婢从来没见过。奴婢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大概晚饭后就会知道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