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五日,蔡家的船到了宁宜,弃船换车,沿着官道往京城而去,车行三日,终于可以看见京城高大冷冰的城墙。春末温暖的阳光并不能给这经历了百年风雨的城墙增添一分温暖和柔和,反而让人平添几分仰望刺眼之感。
忽听得马蹄声响起,“大公子接老爷、夫人来了!”前方的仆从欢喜地喊了一声,马车停下,明玉一把拉开车帘,把头往外探去,只见穿着一身宝蓝暗花圆领长衫的蔡光庭站在蔡国栋和陈氏的马车外,满脸堆笑的说话。
明玉大声喊起来:“哥哥!我们在这里!”
蔡光庭回头,眼角眉梢都是喜意,大步朝姐妹三人的马车走来。一下子对上三张欢乐的如花笑颜,蔡光庭愣了愣,笑道:“全都变成大姑娘了。”
明菲调皮地笑道:“哥哥变成大男人了。”三年不见,蔡光庭已经成了男子汉。
“我呢?我呢?”伴随着柔和好听的男音,一把打开的山水折扇突兀地出现车窗外,扇子后面是一张笑成花的炫目俊脸。龚远和穿着秋香色缂丝圆领箭袖长衫,腰间系着墨黑织锦腰带,目若秋水,面似桃花,两排整齐的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是的,是寒光,明菲确认自己的形容词没有用错。他在笑,笑得很开心,很灿烂,实际上他的牙齿的确给她这种感觉,仿佛只要被咬上最少也会掉块肉,还很有可能是逃不脱。扮相仍然很光鲜,只不再像从前那样金光闪闪了,大约是被人当肥羊宰怕了吧?至于身高么,他以前就够高,如今更高,比蔡光庭还要高,只是不再那么瘦,他也长大了。
明菲笑道:“龚大哥,你好啊。”她的目光望蔡光庭和龚远和的身后转了转,没看见李碧,只看见三两个小厮。
“你也好啊。”龚远和潇洒地将扇子收起:“我的追风呢?我刚才到处找也找不到,难不成你将它换银子了?”
“没有!龚大哥哥你放心,我三姐姐最宝贝追风,她将它托付给三姨娘照顾了,三姨娘做事最谨慎,一定能照顾好的。”说话的是明珮,小姑娘看向龚远和的眼睛犹如一对一百瓦的灯泡,闪闪发亮。
“光仪见过大哥,龚大哥。”蔡光仪老老实实地朝着蔡光庭和龚远和行礼问好。
蔡光庭以往看见蔡光仪就算是不皱眉头也绝对没有好脸的,如今却是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热情地揽住他的肩头:“三弟,你的事情哥哥都听说了,你放心,哥哥一定给你找个好先生。”
蔡光仪勉强笑了笑:“小弟给哥哥丢脸了。”
龚远和大笑一声:“自家兄弟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快进城吧。”
“龚大哥哥,你看这个!”明玉费力地将金砂从马车座位旁拖起来,塞到窗边给他看:“你看金砂我喂得好不好?”
龚远和探手翻了翻金砂的皮肤皱褶,满意地笑道:“养得不错,这狗最爱得皮癣,可它到处光生生的,可见你下的功夫很大。”
明玉得意地道:“那是自然,我三姐姐指着我喂养的,那还有错?”很以明菲为荣的样子。
龚远和望着明菲笑了笑,道:“喜福呢?”
明菲弯腰摸了摸蜷在她脚边无精打采的喜福:“它晕船又晕车。可怜见的,起码轻了三、四斤。”
前面蔡国栋已经等得不耐烦,使人来催,于是众人都收住了话头。
马车驶进热闹非凡的大丰帝都,几个女孩子躲在帘子后面透过帘缝往外偷看,不时发出一声声感叹。明菲入乡随俗,也配合地跟着一起感叹,不过她感叹的对象和明珮、明玉的不同,她所感叹的是街道竟有这么宽,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蔡家的住宅是蔡光庭早就租好的,就在离吏部不远的白马巷里,以便蔡国栋跑吏部方便。
房子不大不小,有三进,带了两个小跨院,蔡光庭早就抽时间着人打理好了,陈氏和蔡国栋带着蔡光华住正房,明菲姐妹三人同居一个小跨院,另一个小跨院是蔡光庭的新房,蔡光仪则住在第二进的院子里。
陈氏见院子里花木繁茂整齐,房子四处窗明几净,正房的装饰明显比其他地方好了许多,很是满意,特别是蔡光庭的态度相比从前愈见尊敬。便指着蔡光庭对蔡光华认认真真地道:“这是你大哥哥,你以后要尊敬他,爱戴他,听他的话,和他一样地有出息。”
蔡光华好奇地歪着头看着蔡光庭,一颗亮晶晶的口水从粉嫩的嘴角滴下来,蔡光庭笑着拿帕子给他擦了,高举起来飞了一个蜻蜓,在院子里疯跑一气。
蔡国栋已老,身边的人多数是女流之辈,从来没有人和蔡光华玩过这种游戏,蔡光华一下被征服了,他兴奋地含着小胖手在蔡光庭的臂弯里发出嘎嘎的笑声,不许蔡光庭把他放下来,蔡光庭索性将他放在自己的肩头上,扛着他到处处理琐事。
陈氏对此很满意。她不需要蔡光庭有多疼爱蔡光华,只要蔡光庭记得她的好,肯将蔡光华放在心上,她就满足了。她回过头,只见蔡光仪站在门边的阴影里矗立不动,见她望来,冲她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没来由地,她觉得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盘旋上来。
陈氏毫不退缩地望着蔡光仪一笑:“光仪,长途奔波劳顿辛苦,你不必在这里伺奉了,回去休息吧。”
蔡光仪施了一礼,慢慢退下。
陈氏眯着眼睛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进屋指挥丫头婆子重点先将蔡国栋备下要送的各种礼品给拾掇出来。
明菲很喜欢这个院子,窗子要比她在倚绣院的大,屋子里很亮堂,窗外盛开着梨花和杏花,生机勃勃的。家具固然没有家里的精致,但她床上的用具却是最好的丝绸,垫得很软和,上面还残留阳光的味道。蔡光庭一如既往的细心。
明菲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擦黑,金簪燃起了三根红烛,伺候着她洗脸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发,拿起几只攒珠金丝头钗在明菲的头上比划:“三小姐喜欢哪个?”
明菲随手取了枝小巧精致的插上:“老爷和夫人起身了么?什么时候开饭?去看看花妈妈起来没有,身子如何。”花婆子一直都有些晕船,到了京城后人就显得恹恹的,连指挥丫头们收拾房子都没有精力。
金簪笑道:“奴婢知道三小姐一准会问花妈妈,特意留了白露伺候着的。”
丹霞从外面进来笑道:“龚家大公子派人从珍林楼定了两桌六十两银子的席面着人送了过来,说是给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接风洗尘。夫人正让玉盘姐姐过来请三位小姐过去吃饭呢。奴婢听说这珍林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也不知都有些什么好东西,竟然能卖到六十两银子一桌。”
明菲笑道:“馋丫头,既然是两桌,这一桌自然就只是夫人和我们姐妹仨、华哥儿一同吃,哪里吃得完那许多?等会子我和母亲说,让母亲赏些给你们尝尝味道。”
丹霞咬着帕子笑道:“三小姐说这话折煞奴婢,奴婢只是好奇而已。”又叹道:“奴婢以前在水城府的时候,听人传说龚家的银子多得不得了,因怕招贼,将家中银子每千两铸成了一个圆球,称作没奈何,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看龚大公子这挥金如土的行径,只怕是真的。可惜龚大公子花名在外,不然……”
“不然怎样?”金簪笑她:“我看你眼里只见钱了。还敢在小姐面前浑说,什么叫花名在外?才刚来你从哪里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