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远秩乍听得龚远和说出这一声,眼睛猛然睁大,呆呆地看着龚远和,龚远和怜悯地看着他笑:“二弟,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拒绝知道,拒绝去想,就可以当做真的没发生。”他不再理睬龚二夫人,掸了掸袍子上的灰,扶着腰走进了月亮门。
龚二夫人好一歇才反应过来,怒道:“你个不孝子,我怎么给你爹爹惹麻烦了?他在外做官十几年,都是我一人在家伺奉公婆,替他把家中打理好,又辛辛苦苦养大了你们,如今你倒来说是我给他惹了麻烦?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给他惹麻烦了?”
龚远秩的脑子里还盘旋着龚远和的话:“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事情,不是你拒绝知道,拒绝去想,就可以当做真的没有发生。”他认真地咀嚼着这句话,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看着喋喋不休的龚二夫人,流下了眼泪。
龚二夫人本来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很是恼怒,此刻见他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流泪,唬了一跳,探手去摸他的脸:“你怎么了?你哭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龚远秩轻轻拨开她的手:“以后不要随便要死要活了,院子虽然大,但也会传到外面去,实在丢脸得很。你要去告大哥不孝,就要先想想,这样你能得了什么好,爹爹能得什么好,我们又能得了什么好?”他为什么哭,他也不知道。但他明白一件事,从此以后,大哥再不会是从前的大哥,他们兄弟之间,也不会再有那些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的日子。
龚二夫人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龚远秩,突然之间,这个天真中带了点焦躁,懦弱中又带了点正义的儿子,变得很陌生,陌生得让她有点害怕。但是龚远秩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不假思索地挥起手,打了龚远秩一个耳光,冷声道:“我要怎样做,还轮不到你来教我!你若是嫌弃我丢了你脸,大可不认我这个亲娘!想要脸面是吧?那你就去挣个举人,挣个庶吉士来给我看啊!”
龚婧琪忙上前拉开二人,劝道:“都少说一句吧!这是要让别人看我们笑话呢。”
被龚远秩闹了这一出,龚二夫人也没了继续吵闹的心思,毕竟说实在的,那边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朱姨娘和龚妍碧见状,忙快步跟了上去。
龚婧琪心疼地去摸龚远秩的脸:“二弟,疼不疼?”
龚远秩微微侧开脸,口气里满是埋怨:“三姐,你素来是个明白人,为什么要由着娘这样胡闹?她要是真的碰死在这里,人家怎么看大哥?怎么看我们?龚家的脸面往哪里放?”他心里还有一句话,这样的行径,是乡村街上那些粗鄙泼妇的行径,不是他们这种人家该有的。
龚婧琪的眼睛闪了闪,低头小声道:“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更何况这些年来,她脾气越发怪异,发作起来的时候更是不管不顾。除非爹爹在还差不多。”就是龚中素在,只要吵上几句,龚二夫人也会说当年是她伺奉病重的公婆,又养大了龚远和,打理家中生意,拿钱供龚中素跑官要官的,她当牛做马做了这么多年,还要受他的闲气。说不多会儿,龚中素嫌她不讲理,也是多有避让。
龚远秩沉默片刻,道:“我知道,我一直没过乡试,让她觉得在大哥面前抬不起头来,心中压抑。她一门心思等着我过了乡试,好替我说一门好亲,是我叫她失望了。但我听说,人的一生中,福禄都是天定的,争也争不来,不能强求。你有机会还是多劝着她点吧,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哥哥不是从前的哥哥了。”
龚婧琪惊慌地道:“你可是听说什么了?哥哥他做了什么?”
龚远秩命小厮拿上那包袱来递给她:“你打开看看吧。”
紫地缂丝貂皮大氅,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腊梅香,是龚远和最爱的香味。龚婧琪吃惊地道:“这不是哥哥的大氅吗?我记得那年娘给我们几个一人做了一件,我和姐姐的是红的,哥哥的是紫的,你的是宝蓝的,四弟还小就没做。怎会到了你手里?”
龚远秩苦笑了一声:“从春和押高价拿出来的。本来我没有当票,人家不肯给我,是我请了邵五哥一道去讲情,出了三倍的价格,又写下保书,言明若是出了事,我负责将衣服送回去,先前给的银子分文不取,这才拿了回来。”
龚婧琪很快也就明白了:“是哥哥拿去当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