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龚远和踏着一地的泥水,疲惫地走进家门,一个小厮早得了明菲的吩咐,坐在门房里候着,听见声响就跳出来把灯笼递给洗萃,自己一溜烟地跑去里面报信。
待到龚远和走到正院门口时,明菲已经站在门口满脸是笑地等着了。龚远和看着大红灯笼下,穿一身簇新鹅黄卷云纹秋衣,配粉红色百褶长裙,乌发高绾,耳垂明月珰,望着自己巧笑嫣然的明菲,全身的疲累顿时散去一多半。他疾步上前,嗔怪:“怎地这时候还不睡?我先前不是让人回来和你说,让你先睡不必等我的么?”
“说过一起吃饭的。”明菲拉着他的手,夸张地在他胳膊上搓了几下,含笑问他,“冷不冷?累不累?饿不饿?”
龚远和笑着摇头:“又冷又饿又累。”才进了屋子,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夹杂着温暖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其中,他眯眼看着被烛光照得明亮温馨的屋子,惬意地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家里好。”
明菲递过一杯姜茶给他:“喝了。”
他小声嘀咕:“我又不是纸糊的,风一吹就倒。”眼里却满是笑意,很爽快地将茶喝干净了。
吃过饭,龚远和累得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我们洪大人,舍不得花银子修堤坝,把敕造的道观建的严实点,却恨不得将驿站里全都翻新,换上最好的东西。他这一招,以前一定是屡试不爽的,但这一次,他一定会倒霉。”
明菲坐在一旁听他絮絮叨叨地讲着,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龚远和舒服地翻了个身,将她拉下去塞进他的臂弯里:“睡吧,明日我还要赶早,全城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出城二十里去接人。”
“不是去码头?”
“江里的水位已经涨了,我们这里是下小雨,然而上游的乐宏却是连下了三场大暴雨。京里的人在两天前弃州乘车,改走陆路。”
“会不会冲垮堤坝?”明菲自到水城府以来,从不曾听说过江坝被冲垮的事,但听龚远和前几日同她说的话来看,似乎今年却是有些麻烦。
久久不见龚远和吱声,她探身一看,人早就睡着了。她轻轻摸摸他的脸,洁净如玉,温暖幼滑,看上去既养眼又养心,她微微一笑,替他压紧被角,探身吹灭了灯。
第二天早上明菲醒来,龚远和已经不在身边,早去了衙门。她看着窗外连绵不停的秋雨,不由皱起眉头,这个天气去看二姨娘,也不知路难走不难走。
金簪见她脸色不好看,忙道:“奶奶,大爷临行前说了,若是要去庄子上看姨娘,记得让花妈妈、王天保家的和薛总管跟着。”
明菲应了,换了件玉脂白的衫子,配上鸦青色的裙子,只戴一根镶嵌珍珠的发钗,配同款的耳坠,不施脂粉,叫了花婆子进来:“妈妈备上五十两银子跟我一道去,再去请薛总管候着。”
花婆子看了看天色,叹口气:“这鬼天气。”
少顷,马车备好,明菲带了花婆子、王天保家的、金簪上了车,薛明贵则领了两个强壮的家丁穿了蓑衣另乘了一张车跟在后头。到了蔡家,三姨娘早就候着了。明菲看了她的装扮,同样也是素衣素袜,二人会心一笑,又立刻收起了笑容。
明菲还是第一次去蔡家这个庄子,离城其实并不远,也就是二十来里,路也还宽还平坦,就算是这样的天气,也并不算难行。
三姨娘低声解释给明菲听:“这个庄子出产不错的,老爷当初之所以同意夫人的意见,让他们来这里养病,就是因为这里离城近,行路方便,遇事也能及时照料到,又不至于过苦日子。怎奈,这人啊,不服好。”
其实蔡国栋当初对二姨娘母子几人,的确是很顾惜,如果二姨娘母子几人不要作,未必不能有另外一条路可走。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实乃咎由自取。因涉及到自家兄妹与陈氏,明菲深觉不便与三姨娘讨论这个话题,便问她:“姨娘有没有将此事告知邵家?”
三姨娘道:“说了。本想问四姑奶奶,要不要同我们一道来看二姨娘的,但又想到,她有身孕,身子又向来不好,便罢了。也不知邵家会不会同她说。”她蹙了眉头:“四姑奶奶那个脾气,若是知晓,还不知要闹腾成什么样子。我是巴不得不让她知道,又生恐今后她知道了,反而不饶我。”
花婆子道:“姨娘虽想得周到,但这种事情却是大事,若是不告诉四姨,只怕她反而更不喜。”
三姨娘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明菲将话题转到明雅身上去:“二姐生产的时候,姨娘要不要我陪着你去一趟?”
三姨娘的眼里绽放出亮光来:“我正担心这事儿,生恐去了以后,他们家瞧不上我,反而给她添麻烦。若是三姑奶奶肯陪我去,就什么都不怕了。”
明菲握住她的手,笑道:“姨娘说什么话?二姐姐是你生的,二姐夫是读书人,知礼明理,又怎会瞧不上你?你看逢年过节给你送来的这些礼物,哪样不是精心挑选的?”
三姨娘开始抹泪:“我只盼着她母子平安。”
明菲等人少不得安慰她一歇,说着闲话,路却也并不算难赶,到了中午时分,雨慢慢地小了,蔡家的庄子也出现在眼前。比之明菲那个陪嫁庄子,要大了两倍,因为没有提前通知,又是下雨,待到了庄子门前,才有人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