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这场对决,他和阿娘已经等了太长时间。
船上十三条冤魂,想必已经在黄泉期盼了许久。
是为给他们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与他同行的人来唤:“钟兄,你妻舅家中有仆役在门口已等了不少时候,瞧着十分急切,莫若早些归家。”
钟应忱微紧眉,加快了脚步。
他今日让池小秋去高家时,曾叮嘱过,大约要很晚才回——眼下不过才掌灯,为甚便直接来寻。
来人正是高溪午贴身小厮,正在焦急踱步,撞面的第一句便让钟应忱炸了起来。
“大…大姑奶奶,正让扣在南城兵马司衙门里头,我家大爷正在衙门口急等着!”
原本最急的是他,递了半天消息递不进去,结果才说了个“大姑奶奶”,便好似让阵风旋着往外走,胳膊整个拉扯着,没过一会变几乎跟不上步子呼呼直喘,耳朵还要艰难捕捉着钟应忱的话。
“同在衙门里头的还有谁?”
“周家!”
“什么时候撞上的?受了伤不曾?”
“还不知道哪!大爷得了信让我先来回姑爷,自个往衙门去了。”
马车一路疾驰,还未停稳钟应忱便跳了下来,大步往里去,高溪午迎上来,面带难色:“里头也没什么信儿,总不放人进去…”
钟应忱点点头,不及说话,便往里头直闯,衙役方要拦,却见他拿出一个乌木牌来一晃,便立刻不敢再推搡了。
“都察院钟某,求见刘大人。”
他说的是求见,可手里那牌子要紧时连宫禁都闯得,自然没人能拦他,等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出来,一副苦哈哈的神色,后头跟着的吏目更是苦着脸,倒是两个苦瓜一条藤缀出来的,见他时,竟大松了口气,待他分外热情。
“不知内子如何遇了周家人?”
他一张嘴,明摆着是回护,刘副指挥史斟酌着词句:“听尊夫人说,不过早上出门回娘家,无故让周家几个仆役拦住,两下便争执起来,恰让巡防的官兵遇着,便带了回来。”
一边说,他一边在心里将那几个狗拿耗子的官兵给又骂了一遍,怎的生了那么尖一双眼睛,却没个伶俐口齿,早早问清楚了,再看要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
一个是跟严首辅走得颇近的周家,一个是皇帝面前的得意之臣,平白将这两家人捉了来,针尖对麦芒,连累的却是他这个今日当值的!
他又不是什么显赫人家,不过靠着祖上一点荣光才侥幸得了个副指挥史的位子,屁股还没坐热,便要来为难他了么!
这么一想,脸色更苦了。
钟应忱一时变色:“内子伤了哪里?”
“夫人么…”对方欲言又止:“倒没什么大碍。”
知晓钟应忱急了,他便直接将人带进来,才一开门,池小秋便蹦蹦跳跳扑了过来,显是受了惊吓,不顾旁人在场便委委屈屈告状:“他们四五个,堵我一个!说不过便要动手!”
钟应忱一边轻拍她背哄着,一边环视左右,见精舍整洁,显是没苛待,没受什么苦,才便放下心来。
可见池小秋总是抓着他衣服不肯放,红着眼圈的样子,立时便揪了一把心,脸色也沉了下来:“不知截了内子的贼人都锁在哪里?当街劫人如此猖狂,有何因由?”
好家伙,他这便是已经给周家人定了罪!
刘副指挥史半吐半吞:“现下怕是说…招不出什么来。”
他示意几人随他往后来,开了门无可奈何道:“眼下能不能说话都是问题。”
高溪午一看,心里头乐翻了天,掩饰不住,不由自主抿成笑。
只见柴房里头横七竖八卧着好几个人,低声嗳呦,模样甚是凄惨,有的眼眶青紫,有的两条胳膊都软软搭在一旁,有的呜呜作声,原是牙少了几颗。
池小秋一见着他们,立刻眼泪汪汪,手指头挨个点了一遍:“就是他们!上来便要打我!”
钟应忱拍了拍她手背,不动声色向刘副指挥史道:“既是贼人都已捉了,我便将内子接走了。”
“钟大人,这…他们说是尊夫人…”
这山芋最烫手便是这几人伤成这样,径直将池小秋放了,开罪周家,若是强将池小秋押了,街上却有人看见是周家人先拦了她。
钟应忱沉吟道:“刘大人所虑钟某明白,此事自会奏与圣上,京城里内,劫掳官眷,殴伤妇孺,亦非我一家之事,必要重肃风纪方可!”
绕了一圈,罪名还是在周家这边的,既然这碗水怎么都端不平,还不如砸了,刘副指挥史有气无力点了点头,算是默许让池小秋出去了。
三人坐上了马车,还不等钟应忱问,池小秋便揩干净泪,笑颜逐开:“这事,算是闹大了罢!”
她一直记得钟应忱说过,若是旁人上赶着要开罪她,便让旁人开罪得死死的。
她十分得意:“周家人其实不敢打我,本是要围过来捉了我便走,可他们一个个看着精瘦,这样不经打,等我把旁边街上的人都引过来时候,就打得…嗯…有点重…”
高溪午抚掌大笑:“妹子,你这把子力气甚好,十分解气!”
池小秋两手紧紧攥在一起,有些心虚,这节骨眼上闹上一场,又打得这么重,别是添了麻烦罢。
“再遇这样事,不必留手,”钟应忱平静中含着几丝冷意:“周家老爷子还是闲了一些,已经病倒在床还有这样心力。”
不多加几把火怎么对得起他这样殚心竭虑,从池小秋下手来找麻烦?
高溪午笑有些僵,缩了缩脖子坐得远了些。
好像…好像…有人要倒霉了。
到了第二日,还未到开堂审案之时,便有人拍响了钟家的门:“钟大人,刑部有人投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