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1 / 2)

那狱卒掐住我的两腮,我疼得说不出话,只能抬头望着他。他说,“小小年纪好的不学,竟跟着那些下三滥卖这些东西?”

我像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那般,心思全落在他要如何才肯放我出狱上。我已经很累了,想好好睡一觉。或许还该去找敏敏姐姐给我上点药。

我能感觉到汗水贴着我的脸往下滑落,几日不曾洗的头发也湿哒哒地黏腻在额间,狼狈至此,我竟还记得要去问小贩要今晚的工钱。他应当给我加一两文才作数,我今夜吃了这样多的苦头。

景弦还等我捧着铜板去找他。寻常我都是这个时候去的。

我抿了抿干涩的唇,用我自以为乞怜的神情望着狱卒,“官差大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可不可以放我出去?我的朋友还等着我……”

狱卒却说我这个样子自己一人怕是回不去,须得找一个可靠的人来接。他们何时这般有良心,饶是我再傻也能想得通透,他们只是想从接我那人身上敲上一笔小财罢了。

可谁能来接我?大部分我熟识的人都与我和小春燕一般,穷得不相上下。

稍微有点银钱的,譬如酸秀才,他自己都快要吃不饱饭了;再稍微有点银钱的,譬如敏敏姐姐,她家中的银子她不能做主。再稍微有点银钱的,我却都不认识。

景弦……

我不好意思让他为我破费,但我忽然想到,我可以让他将我前几日挣得的铜板带来。反正都在他那里。我都给了他。

只是,我不确定他愿不愿意来。牢狱脏,他却很爱干净。或者说,他若是不愿意来,无论什么都能成为借口。

活了十三年,我终于意识到了乞丐这个职业的悲哀,那就是需要用到银子的时候一个拿得出手的朋友都没有。

可是没有别的办法,我姑且试一试。

将景弦所在的地方告诉狱卒后,我趴在老虎凳上打盹儿。

大概是太累,我入睡很快,迷迷糊糊间听到狱卒们喝酒划拳的声音,还有一些我似懂非懂的淫词秽语。

不知过了多么久,陷入迷梦中的我忽然被铁闸门打开时的嘎吱声惊醒。望着昏暗的走廊尽头,瞥见白色衣角的那一刹,我已忘了去想方才那一个梦做了有多长。

我的视线和他手中的烛火一起跳跃,直到他站定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景弦……你这样从上面看着我,我有点害怕……”我自己都无法听清自己的声音,不晓得他能不能听得见。

我看见他皱起眉,蹲下身,回应了我一个字,“嗯。”

“但是,你愿意来救我,我很高兴。”饶是他蹲着,我依然矮他一截,不得不仰着脖颈望他,朝他卷起唇角微笑,“我现在很疼,走不了路……你是不是会背我回家?”

大概是我的欢喜表现得太过明显,他没有说话。我俩便这般沉默许久,久到我唇边的笑消失殆尽。

他才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人给骗了?”

我一怔。

“花官,你可知道什么是《艳册》?”他的眉头愈皱愈深,“……你去问你陆大哥,那些混迹三教九流的人,卖一本《艳册》能赚多少。二十文你便心甘情愿去拿你姑娘家的名声卖这种东西卖一晚上?你…!你可知道为什么这种书这样好卖?”

我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一本《艳册》能赚许多,一定会与那小贩讨价还价,不会让他诓骗我去。

“我不怎么识字,连是哪个‘艳’哪个‘册’都不晓得,怎么晓得它能赚多少……我不晓得的。可是,”我低下头,轻声道,“可是,景弦,我挣银子也不太在乎挣了多少,我只想每天捧给你看。我挣银子只是因为想见你而已。我很高兴,你把我当个姑娘家看。”

“……”他默然。

我料他此时定然对我无语,我自己也挺无语的。身为乞丐,竟同别人说自己不在乎银钱挣了多少。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凭什么呢。

好罢,好歹我还有个优点便是知错就改,为了不让他对我失望,我抬起头,虚心同他道,“那好罢,下回我问问别人都是拿的多少工钱再说。”

“你……”他欲言又止,垂眸间叹了口气。

再抬眸时,他瞧着我,与我清浅一笑,语气似有无奈,“还算有些可爱之处。”

倘若我没有看错,他方才是对我展眉笑了?

倘若我没有听错,他方才是在夸我可爱?

“可爱?我可爱?”我抿唇,睁大双眼望着他,“我为什么可爱?”他说出来的话,我以后也好有针对性地展现这一面。

“暂时想不出怎么说,先欠着,以后再说罢。”他敛起笑,背对着我,“上来。我背你回去。”

这个理由一直欠到如今,他依旧没有告诉我。

他这句话我反复回味了许多年,他欠我的理由我也一直惦记着,至今十年,我也还是想知道。大概是因为,这是我追他的那几年里为数不多的甜头罢。

第18章 给她吃糖

倘若他当年也似而今这般喜欢同我笑,六年前我走的时候就不至于成那副万念俱灰的死模样。

可是,后来我望着星星的时候就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不喜欢对我笑,我便能早些看清我与他之间究竟情意几何,早些脱身于他,免得再搭进去一个七年、两个七年……无休无止。

后来小阿笙挑破我,说不明白我是真的愚笨,还是在诓骗自己。

我不解其意,问她何解。她迟迟未言。

前段时间临着她去皇城的时候才告诉我说,其实我的心已欺骗自己多时。我哪有早些脱身?我只是脱身云安,却并未脱身于他。

我不过是换了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又搭进去一个六年。想清楚阿笙的话后,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我清楚地明白,在他面前,我做不到心如止水。但求他不要无意之间撩拨于我。

纵然我知道他是无心的,但换在我这个角度看,他这般焐住我的双手抬眸瞧我,就是在撩拨我的命。我的命现在告诉我说它快要把持不住了。我勉强教它再忍忍。

因为我与他视线衔接时在想,倘若我没忍住,下个月一时冲动拿月银买下当年因为穷才没有买的那玩意儿,趁沏茶时给他来上那么一壶……我猜测我届时会连尊夫人那副画像都对不住,事后也会被他嗜血啖肉得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