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七夕,正是人多的时候,你这样趴在地上……”他低头瞧我,眼神是我看不懂的,“是在遭人践踏。”
我一时语塞。心底却升起一股浓浓的羞耻感,这种感觉不禁引得我双颊发烫。
大致上来说,我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是想告诉我,不要作践自己。
我没有回答,改趴为蹲,抬头望他,“这样是不是会好一点?”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好像在说我真是个傻子。
他这样一个十六七岁的俊俏少年,我也不好意思要他趴下来陪我一起找。但要我趴在地上,他就在一旁看着,似乎也不太合乎常理。
“要不你先回去练琴看书,等我找到了,就来解语楼找你。”我专注地看着地面,没有回头。
听到他在我身后,幽幽地说,“你若找到了,以后就都不要来找我了。”
我能想象他站在我身后,居高临下看着我的模样。我被人居高临下地看惯了,从前他们打我的时候也喜欢围着我居高临下地看我。我很害怕。但好歹习惯多时。
唯独十分不喜欢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
所以我没有回头。
可当我回过头的时候,他留给我的就只剩下背影。
这个桥段在我记忆中直犯模糊,许是因为我没有看到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所以一切都显得空无。我只晓得他说过这句话,但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七夕这夜,我仍旧固执地在地上找那块除了会散发幽光之外别无用处的石头。结果是没有找到。
到现在我都分不清,我找不到石头,究竟是因为真的被人捡走了,还是我因他一句话,心生怯懦,所以没有用心去找。
我唯一记得清清楚楚的是,那天晚上有无数佳偶从我身边走过,他们的衣角被风翻起,打在我脸上。冷风如刀,衣角也如刀,我痛得厉害。
或许这就是一个人的感觉。
当我抬头坐起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我翻过手臂,擦伤上的血已经凝固,被地面削成花的皮也都掉落了。我很想兴冲冲去告诉景弦:你看,不处理也没什么关系。
唯有心里空荡荡地而已。
他叫我若是找到了荧石就别去找他,我如今没有找到,也还是想要缓一缓。
这四年来,我每日都会去解语楼找他,由于太过频繁,已被老鸨列入了黑名单之首。老鸨放言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搞得好像我不会走后门以及翻窗似的。
可我已经很累了。走后门和翻窗都很累。因为后门有条大黑狗总是喜欢凶巴巴地看着我,我生怕哪天一个晃神没注意,就沦为它的口中食。
主要是它嘴巴里掉的哈喇子太恶心,我不愿意被它咬。它没有洗过澡,我可是洗过的。
我熬过无数通宵,只有这次让我觉得脑仁儿生疼。我打算找个暖和的地方先睡上一觉,等醒了就去找小春燕,和他分饼子吃。
旧花神庙漏风漏雨,我料想此时回去也睡不好觉。兴许新花神庙会收留我几个时辰,容我小困一会儿。
此时天刚放亮,我从上回那个没被堵上的狗洞钻过去,应当不会有人发现。
果然如此,花神娘娘真仗义,纵然搬了家还是很照应她的座前小官。
依靠在花神娘娘的背后,我舒舒服服地拿垂挂在天花板上的一截黄布当被子盖在身上,还没合上眼,就见一名庙里本土弟子拿着棍棒出来了。
天可怜见,我不过是来睡个觉,不需要动用棍棒罢。趁我睡着了将我扔出去,动作轻点的话我也不会说什么的,好歹让我先闭个眼。
好罢,我也不怪他们。大约也不是我作的孽,从前来庙里偷吃瓜果点心的同行太多,他们防着一点也没什么错。
我扯开黄布,趁那棍子实打实落在我身上之前赶忙撒腿跑了。
游荡,游荡。我脑子犯晕,眼皮也开始打架,一边瞌睡一边走,忽而想到了敏敏姐姐。
她作为正经人家的姑娘,家里不算太富裕,但家教甚严,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我不想去打扰她。这四年我太累了,今日想睡得好一点。
“你跟我来,悄悄地。”纵然我已十四岁,敏敏姐姐跟我说话时仍然像哄小孩子一般。她牵着我的手,轻合上后门,将我带到了她的小房间。
“我给你打热水来,你洗暖和了再睡。”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眼泛泪花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敏敏姐姐告诉了我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受尽天大的委屈。你这四年,就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想好好睡一觉而已。”
外面下着小雨,我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入眠。心里还牵挂着即将被雨水淋湿的那块石头。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一梦恍惚经年。我是被争吵声惊醒的。
是敏敏姐姐和她父母的争吵声,就在房门外。我以为是因为敏敏姐姐又私自接济我的缘故,赶忙翻身下床,赤足跑到门口,但还没推开门,我就听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怒吼。
“你以为你这个岁数还能嫁什么好人家吗?!现在街坊四邻谁不知道你看上一个穷酸秀才?!大家对你知根知底,这里谁还瞧得上你?你若不嫁到外地去,便是给别人做妾的命!”
一位妇人劝着他的郎君消气,又苦口婆心地道,“敏敏,你要知道,你都二十出头了,这个年岁还没嫁出去,岂能再等?早些嫁到外地去,断得干净。”
我开门的手滞住,望着门上的三道人影,听到敏敏姐姐的哭声,心底也跟着抽噎。喉头好哽。
“我不嫁。”敏敏姐姐哭得敞亮,说得平静,“我说过了,我三年前就说过了。”
这件事除了敏敏姐姐家里的人以外,谁也不知道。酸秀才知不知道?有一个很可爱的姑娘,已经等了他太多年。
“嘎吱——砰!”
门推开又合上,敏敏姐姐蹲在门后放声大哭,我就站在她面前她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