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1 / 2)

可,饶是我知道他心思叵测,一切都是有意安排,我心底最在意的仍旧是他。我的眉头皱巴巴地,心也皱巴巴地,“他受刑了……受什么刑?严重么?”

我问得嗫嚅不清,以为没谁能听见,却教小春燕侧过头来深深凝视我。

“姑娘要是想知道,须得亲口去问。”我明白苏瑜是故意留下悬念惹我心忧。我自小,最恨酸秀才说书分个一二三章的,留下劳什子悬念,教我心底猫爪子挠啊挠。这一回那猫爪子挠得很厉害,我很痛。

他拜别小春燕和我,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后,似乎是抬头看见了漾枝的红梅,又停下来,转头笑着补了一句,“淳府的红梅开得甚好。对了,大人还说,他父母墓前的红梅也开了,须得去清扫落红。惟愿今年还能和姑娘一起,前往祭拜。”

我承认自己此时十分没有出息地心神俱荡,一百分没有出息地想去。景弦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攻我心房。动摇我这将欲踏出又踟蹰不前的最后一步。

我望着荷塘里追逐着光的一池浑水,心有戚戚。

难耐此时寂寥,小春燕亦有所感,“红梅绽开,今晚花神庙举办了庙会,我带你去玩。”

我颔首应好。

酉时出府,我一步一踟躇,频频望向小春燕。像是在给他某种暗示。但具体来说这个暗示是什么,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他没有带我去离他的府邸很近的那一处花神庙,反而去了以往我俩住的旧庙,“不知你回来后是否去看过那里……我常常不忍去看。”

那里破败已久,墙面裂口,蛛网遍布。

我站在门口,望着蒙尘已久的花神像,以及像前的半只残烛。我想要进去将它点亮。

一个路过的老大爷拦住我,“姑娘慎重,这里破成这样,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成废墟,危及性命的。”

“不是说这里留着是因为可以给那些难民避一避的吗?”我清楚记得,景弦是这样给我解释的。忍不住生出疑惑,“难道没有人进来过?”

小春燕摸我的头,浅笑,“你以为是我们那会儿,现在的难民过得日子可比我们那时好太多。来住的乞丐有是有,但本地的难民哪里还需要住这种破庙。”

老大爷也跟着道,“可不是,太常寺少卿景大人常常请命来云安救济难民,那些子乞丐哪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的?近几年云安的难民房越修越多,谁还住这破庙里?别处来的乞丐还差不多。”

我此时的心情难以言喻。抬头望向庙顶,当年那处漏风漏雨,而今仍旧漏风漏雨。我还记得那处砖瓦落下来砸破了我的头,以及我顶着头破血流和景弦说的那番大义凛然的话。

我尚未通透,又听老大爷絮叨道,“不对,除了别处的乞丐,景大人他自己也常来。我住这对面许多年啦,他来过多少次我都晓得,前些天搁大晚上的还在里头弹琴,搞得人心惶惶,都以为闹鬼了。”

便将心事付瑶琴。我想起经年以前,景弦在我耳畔,一边浅浅呼吸着,一边教与我这句诗。有些好似冰块头的东西在一瞬间龟裂瓦解,发出“咔咔”的声响。

白鬼是他,便将心事付瑶琴的也是他。肝肠寸断相思成疾的仍是他。有些东西,好像不需要我妄自揣度,便被捧到心口上来,教我不得不去那么想。想他相思的人究竟是谁。

是不是我。

“我想,大人他住这破庙,兴许是懒得被仇家烦。”老大爷的话太现实,一把将我从风花雪月的思绪中剥离出来。

“他有仇家?”我想起上回刺杀他的那些人。

老大爷眯着眼回忆了下,同我道,“我倒是知道几桩。就说前几年邻城的那户富商。那家子人也狠,在自己府里处理女尸,被上门拜访的大人撞见,你说巧不巧?”

“邻城?”我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正细微颤抖,“女尸?”

若如我所想那般,他近些年,可有为他自己做些什么?我从不敢想,到如今不自觉地去想;从不敢自作多情,到如今不自觉地自作多情。

那些细枝末节递上我心头,惹蹙了我眉头,那些风花雪月拂过我眉头,又入了我心头。

“可不是。大人自述,他上门是去谢恩的,哪晓得会撞见这种事,当即行大义把人押下,那富户和管事都死在大人手里,被处以极刑,连个尸骨都没落下。几条余孽组了一窝人,年年惹是生非,就等着大人来云安趁手行刺。回回来,大人都被惹烦了。”

许是外边天太凉,我的手脚顷刻间冷冻如冰,坨在原地,挪不开脚。我顾不得去想他为何会自述上门谢恩,我更希望能立即想通透,他上门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

我想知道更多。所以站在最后一步的关隘,彳亍彷徨。有足够多的疑问让我迈出那步,但也有我至今也解不开的一题告诉我,别往前走。

“花官,我们走罢。”小春燕的声音向来是很通透,带着大彻大悟的明晰清朗。

华灯初上,我的心早已被风花雪月带走,无暇去看被小春燕捏在手中的灯谜何解。

他却俯身一笑,提起小贩处的笔,在纸上写下四字。

小春燕将写着谜底的字条放在我手心。待我看去后,他轻声呢喃道,“是‘别无所求’。”

耳畔是小贩夸赞叫好的声音,嘈杂不成调,随风荡漾而去。

我盯着字条上龙飞凤舞的四字,顿了好半晌。

字条被寒风卷去,我默然将自己的手看了须臾,回过头望向小春燕,皱起眉来轻问,“你在给我的信上写过一句‘从前别无所求,而今势在必得’……那是何意?”

小春燕垂眸,眼也不眨地瞧着我。那双能看透一切的眸子溢彩生光。

车水马龙,满街的光怪陆离都在他眼中,自成斑驳。

忽然,他挽唇轻笑,缓缓对我道,“从前要你欢喜,愿望未得,如今也想要你欢喜,势在必得。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惟愿你能求得你要,满心欢喜。本质上来说,与我说‘别无所求’无甚区别。”

“一个意思?”我拧起眉,轻声喃喃。

“本就是一个意思。不管再过多少年,这句话再怎么变,都只不过是愿你欢喜罢了。就好像,我从前对你好,因为你是花官,往后我仍旧会对你好,因为你还是花官,终究变不成别人。岁月会改变许多,一句话的表达方式、一个人的喜好性情,但变来变去,这句话要表达的意思始终不会变,这个人也还是这个人。我是这样觉得的,他定也是这样觉得。你始终是你。”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弄清楚。我方才解答的,是你在此刻之前最难解的问题。剩下的,在此刻之后,你便只能去问他了。”他凝视着我浅笑,浩瀚星辰尽入眼眸,星子洒落出来,烫在我的手背。

我低头看了一眼,听见他在我头顶轻声道,“还有一刻才过酉时。从这里到他的府邸,只需一刻。朝着这条路,一直跑下去就到了。”

我心忒个不停,慌忙乱撞着胸腔。周遭风雪卷了灯火,在我面前明明灭灭,推着我往他所指方向看去。

是东边。那是太阳会升起的方向。

许是我眼眶逼仄,顷刻下起雨来。

道路长长长,蜿蜒而上,我的眼前灯火阑珊。我在喧闹与繁华中,奔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