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纪鸢早早便去了洗垣院等候,霍元昭回门,尹氏是生母,却不过是个妾侍而已,压根是没有资格去前院上座的,纵使一早,王氏便特意派人来请了,不过还是被尹氏给推脱了。
自从尹氏生子后,尹氏是镇日拘在屋子未曾出过门了,日子过得十分低调简单,并未曾因为自己生子托大,也未曾因为自己的女儿姨侄女一个个高嫁而骄纵跋扈,王氏多少是感到满意的。
对于尹氏,她自己也十分复杂,再如以往那般亲近,她隐隐有些做不到,毕竟,对方生了个哥儿,霍元昭的造化隐隐超越了自个的嫡女儿霍元嫆的,对方不过是个奴才出生的身份,隐隐爬到了她的头上似的,每每见了,多少有些意难平。
可是,另外一方面,对于这尹氏,这么多年,到底是有些情分的,也知对方的性子,知她不会生出什么歹意,这才堪堪放任,见了不高兴,倒不如如此这般,互不打搅来的自在吧。
纪鸢歪在摇篮里逗弄着康哥儿,六七个月大的康哥儿白白嫩嫩的,入了冬好像长了些肉,往小脸上捏一把,再也不是骨头连着皮了,纪鸢笑眯眯道:“姨母,您快来瞧,康哥儿竟然掐我,好大的劲道。”
纪鸢去掐康哥儿的脸,康哥儿许是有些疼痛,竟然晓得死死拽着纪鸢的手指反击。
近来,纪鸢是越来越喜欢逗弄小孩了,前几日见了霍元嫆家的那个萻姐儿,亦是逗弄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这些个小娃娃们是个个懵懵懂懂的,着实可爱有趣的紧。
与康哥儿逗了一阵,眼瞧着康哥儿小脸涨得通红,只瘪着小嘴巴,喉咙里胡乱哼哼着,守在一旁的奶妈瞧了,脸上皱得都起褶子了,纪鸢这才笑眯眯的收了手。
康哥儿身子弱,又被养得太精细了,如今,只知吃了睡,睡了吃,连哭都未曾哭过,也唯有纪鸢每回过来,逗一逗,逗得整个噘嘴挤眼的,这才有几分小奶娃的样子。
跟康哥儿玩了一阵,忽而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只觉得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姨母少见的未曾回她的话,纪鸢还以为尹氏出去了了,然而一抬眼,只见尹氏坐在了梳妆台前正仔仔细细的梳妆打扮了,纪鸢见了,笑着走过去道:“难得瞧见姨母如此这般,可是一会儿要见女婿了,心里紧张不成?”
她一进屋起,便见尹氏拉着她的手问她这日穿戴有没有什么问题,完了,又时不时的瞧见她往梳妆台前凑,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没成想,一转眼,又坐那去了,觉得耳饰太过艳丽些了,未免有失庄重。
尹氏见纪鸢竟然打趣她,瞪了纪鸢一眼,道:“连姨母都打趣,成什么样子。”
纪鸢冲尹氏吐了吐舌头。
尹氏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都当娘的人了,还这般小孩儿心性。”说完,想起了什么,只拉着纪鸢的手立即道:“鸢儿来瞧瞧,这套托镶的耳饰是不是更合适些,方才那套玛瑙红的委实太过艳丽些了,在孩子们跟前多少有些不合适…”
纪鸢掩嘴笑道:“是是是,这一对耳饰瞧着庄重、大气,特别的威严肃穆,一准能将那萧家公子给震慑住,就这套了,您就甭折腾了,一会儿人马上就来了。”
尹氏被纪鸢的嬉戏笑言给闹得没脾气,白了纪鸢一眼,她心里紧张,懒得跟纪鸢计较,又对着镜子揽镜自照了片刻,想起一会儿的茶点备好了不曾,立马起身,第三遍差遣人查看,生怕一会儿在女婿跟前落脸,牵连了霍元昭去。
纪鸢无法,只得陪着尹氏一道,反反复复的将整个屋子检查了又检查,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后,这才总算是将人给盼到了。
三日未见,只见那霍元昭身着一袭洋红色的对襟褂子,外头罩着一件同色绣着鸳鸯戏水的掐腰袄儿,头发高高挽起,佩戴了精美华贵的头饰,整个人一夜之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早已由昔日那个莽莽撞撞的小妮子换成了一位高贵端庄的少夫人。
当然,这位少夫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
“姨娘,姨娘,纪鸢,纪鸢,我有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还在院子外,便传来了对方兴奋又激动的喧闹声。
纪鸢跟尹氏相携,大步走到了门前,只见那霍元昭嫌衣裳碍事儿,直接伸手将两侧长长的裙摆提拉到了膝盖处,正跨着大步急急往里赶了,身后画眉、琴霜二人一人搀扶着,一人立马弯腰替她整理裙摆,后面还跟着三四个丫头,有两个有些眼生。
一齐人全都在急急劝说道:“少奶奶,您慢点儿,当心摔着了…”
尹氏见了,身子一晃,急得气得脸都青了,却依旧端庄的立在那里,极力保持着沉稳庄严的做派,誓不给霍元昭丢人,视线直接越过了霍元昭,不住往身后瞧着。
眼瞧着那霍元昭兴冲冲的跑到了她们跟前了,身后却压根没有半个影子,尹氏不由一脸焦急道:“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又见霍元昭拽着两边裙摆,瞪了她一眼,立马往她手上啪打了一下,道:“稳重些,瞧瞧这样像个什么话!”
霍元昭龇牙咧嘴的将裙摆放下了,拧着眉头,想了一阵,道:“谁啊?哦,姨娘你说萧二啊,他在爹爹书房陪爹爹下棋,一会儿下完棋再来,咱们不用搭理他——”
说完,只一脸含情脉脉的看着尹氏道:“姨娘,昭儿可想死你了。”
说完,不待尹氏回应,立马上前一把将尹氏紧紧搂住。
尹氏正要训斥,什么叫萧二?不用搭理他?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尹氏一时愁得脑门疼,想要训斥来着,可是,霍元昭这么一抱,顿时心里一软,这短短三日,对她而言,简直跟等了半辈子似的。
正要将人搂住好好细说一番,却未料,手还未曾搭过去,人就已经从她怀里消失了,眼瞅着身影在跟前一飘,便已经飘到了隔壁纪鸢怀里,尹氏顿时哭笑不得。
“纪鸢,纪鸢,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想知道吗,你想不想?”霍元昭拽着纪鸢便往屋子里走,一把将人摁在了软榻上,甚至压根来不及跟两人亲近,只搓了搓手,一脸兴奋道:“你猜萧二此番跟着大哥一道去河北剿匪,剿了谁?”
霍元昭双眼亮晶晶的盯着纪鸢,双眼瞪得就跟斗鸡眼似的,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将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给逗乐了。
菱儿送了茶过了,笑眯眯道:“三姑娘,您喝口茶歇会儿,让咱们主子慢慢猜!”
霍元昭却忙菱儿摆了摆手道:“甭打岔。”
盯着纪鸢,催促道:“纪鸢,你快猜啊?”
纪鸢原本言笑晏晏的跟着霍元昭闹腾,不过,听到此事跟河北,跟大公子有关,顿时正襟危坐了起来,一本正经的看着霍元昭道:“剿了谁?”
还压根没猜,那霍元昭便早已经按耐不住了,冲着纪鸢兴冲冲道:“是那姓魏的,魏蘅那小妮子,难怪前些日子那瞿老太太愁眉苦脸的过来找祖母叙事,原来是魏蘅那小妮子上个月回河北老家,经过胥州时被胥州的那一帮杀人不眨眼的恶匪给劫了去,眼下,正快快活活的在那土匪寨子里给那帮大老粗们做山寨夫人呢?”
霍元昭叉着腰,兴奋得一口气气说完,说完后,只累得气喘吁吁的,扭头从菱儿手中将茶送到嘴边大口喝了下去,喝到一半,忽而噗地一下,全部都给喷了出来,喷了菱儿一脸,直跳脚喊道:“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第231章
霍元昭被烫得舌尖发麻, 只疼的哇哇大叫,菱儿被热水喷得满脸,亦是被烫得跳脚了起来,屋子里的丫头们见了,拿巾子的拿巾子,端凉水的端凉水,一时蜂拥凑了过去,整个屋子乱作一团。
而纪鸢听了霍元昭的话, 整个人却一时愣在原地。
魏蘅被俘?还是被恶匪掳进了土匪窝做压寨夫人?
纪鸢只觉得难以置信。
霍元昭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她向来快人快语, 只觉得大快人心,纪鸢也从来不是个人有博爱之心的人, 只是, 她深深明白这个世道便是如此, 很多时候, 很多事情, 能够自保,做好自己已不是一桩易事儿, 是以, 对于自己在意之外的人和事儿, 不过便是瞧瞧听听, 极少能够入眼的, 若是以前, 对于魏蘅这样的遭遇, 纪鸢听了,最多不过感慨一番罢了,这个世道,这样的遭遇,多了去了,并不算什么稀奇的。
可是,大抵是如今有孕在身,纪鸢的心态已经不知不觉的发生了些许变化,更多时候,已不仅仅只站在自己角度看待事情,而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
纵使那魏蘅骄纵蛮横,甚至心肠歹毒,阴险狡诈,可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经历这样的事情,这一辈子恐怕都要毁了,纵使纪鸢对其十分不喜,甚至两人之间有些嫌隙,可是,同为女子,对于对方这样的遭遇,纪鸢如何都是笑不出来的,毕竟,她自己亦是亲身遭遇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