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妙妙长吁一口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阿意,还有酒吗,给我倒点儿。”
阿意刚伸出手,忽然瞅着她身后,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小……小姐,准姑爷好像在瞪我。”他坐立不安半晌,脸色都变了,“刷”地站了起来,“小姐稍坐,我先去行个方便……”
“哎……”她伸手去拽,阿意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瞬便不见人影了。
她扭过头看慕声,少年嘴角弯着,眸中映着水色:“妙妙过来,坐我这边。”
她不动,表婶竟然戳戳她,脸上带着过来人洞悉一切的笑:“去呀。这孩子,不好意思什么。”
她提着裙摆,慢吞吞地坐在他身边,甫一坐下,桌下的手便被他扣住,似乎生怕她跑掉一般,直到他要双手敬酒才不太情愿地放开。
酒过三巡,表婶试探着问:“妙妙,你爹爹脱不开身,他着我问问你,你是想在这里成婚,还是回太仓去,按我们的乡俗隔三十天成婚?”
慕声听在耳中,手指攥紧杯盏,指节微微发白。
“不回太仓,就在这里吧。”她平静应道。
表婶和表叔对视一眼:“那也好……那我们留在这里,给你操持婚事?”
妙妙抬头问道:“表婶,您准备一场婚礼,需要多久?”
“呦,那多少也得二三十天。”她扳着手指头,“嫁衣得订做,宅子也得有哇……”
少年垂眸,脸色微有苍白,无声地灌了一口酒。
凌妙妙笑道:“我们十日后就要动身去无方镇了,婚事一切从简吧。”
表婶有些意外:“……你想……你想简到什么份上?”
“在长安城里寻个月老庙,拜过堂就算成亲。”
四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脸上,慕声的眼眸漆黑,深不见底。
“这?!”表婶擦了擦汗,“这恐怕……”
“天地为证,遥敬高堂,没什么恐怕。”女孩轻松地笑笑,眼里黑白分明,“就后天吧。”
慕声的神色骤然一滞,酒杯中酒险些倾出来——恰是七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第85章 蜜柚(七)
量做嫁衣,就花了整整一天,到了傍晚,凌妙妙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三日之内要结婚,就意味着嫁衣不可能多么精巧细致,刺绣坠珠肯定是来不及了,只得力求裁剪简洁大方。
表婶鞠躬尽瘁,还带着千里之外给捎来的礼物——一双匣子里装的珍贵绣鞋,两足尖饰以圆润的东珠,行走之间光华流转,据说这鞋连底子都是羊皮做的,柔软异常,只是材料娇贵得很,沾不得水,是凌虞娘家给的陪嫁之一。
天气凉了,凌妙妙就在室内穿着它行走,裙据下面两汪圆月似的光,亮闪闪。
鞋子半穿着,她坐在床上,伸直双臂,任裁缝女第三次核对她的臂长尺寸。
量至末尾,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慕声的影子,他没有犹豫,径自走了进来。
裁缝女发现这少年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而女孩也习以为常,连脸都不抬,心里有些诧异,收了尺,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开。
慕声这两日忙得很。尽管婚事已经一切从简,他要料理的事情依然堆满了案头,一整天都在东奔西跑,直到傍晚才抽出空来看凌妙妙。
她将睡未睡地倚在床上,半穿不穿的鞋子“啪嗒”一声落了地,他撩摆蹲下,握住她的脚踝,将鞋子穿了上去。
他的手指有些凉,覆在她脚踝上,将她骤然惊醒了。
她低下头,慕声正在由下往上看她。
少年长而密的睫毛下是纯粹黑亮的瞳仁,眼型犹如流畅的一笔浓墨划过,在眼尾挑起个小小的尖,眼尾微微发红,妩媚得不动声色。
这个角度,越发显得他的美锐利而无辜。
“月老庙,是你想的?”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像是在哄人睡觉。
凌妙妙软绵绵地倚在床柱上:“嗯。”
他睫毛颤了一下,眸中有流光闪过:“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揉了揉酸痛的小臂,打了个哈欠。
“为什么从简,为什么……是后天?”他的语气带了一丝罕见的惶惑,似乎真的是在急切地请求她的点拨。
她勾勾嘴角,扬起下巴,语气宛如嘲笑:“子期不是很着急么?”
他猛地一愣,旋即站起来,轻柔地抚摸她的脸,许久,竟然有些迷离地笑了,像是透过琉璃瓶,看着里面垂死的鲜花:“要是真的你……就好了。”
凌妙妙皱起眉头:“你才假的呢。”
他微微一顿,白玉般的脸凑过去,非常克制地喊了一声:“妙妙。”
他抬起脸,垂下的睫毛轻轻颤,似乎在紧张地期待着慰藉。
是一个相当虔诚的索吻姿态。
凌妙妙瞅他半晌,食指在自己嘴上点了点,沾了绯红的口脂,用力按了一下他的下唇。
紧赶慢赶的婚礼,天公亦不作美,从清晨开始就阴沉沉的。天上聚集了大朵的云,空气中漂浮着发闷的潮气,在秋高气爽的长安,竟然嗅到了木头家具发霉的味道。
镜子里金步摇像秋千一样无声摇晃,慕瑶修长的十指穿梭在她栗色的发间,伸手为她戴上繁复的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