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芷怎能不怒, 钟椹失却一个大夫的底线,隐瞒病情, 给她视为母亲的朱氏开了错误的药方, 神不知鬼不觉的。倘若所有人因他是御医就信了他,那么朱氏将来若出了什么事, 她杜月芷便是第一个凶手。错杀亲者, 怎能不令她愤怒。
“怎么, 因为我误诊,姑娘就想替天行道?”钟椹薄唇微勾:“只怕姑娘还不够格。”
钟椹狂妄惯了, 说出的话便有些诛心。
杜月芷气得面色苍白, 心肺俱裂, 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只恨不能当面杀了他。杜月镜见杜月芷形容大变, 又见那钟大夫无动于衷, 心中渐渐明白过来,怕是这钟大夫查出了什么,不想惹祸上身。
朱氏自然也懂得, 可她却不想让杜月芷为难:“月芷,过来, 我不怪钟大夫, 让他去吧。”朱氏越劝,杜月芷手越来越抖,手里的剑尖已经在钟椹脖子上割出一条细小的血痕。屋里只有令儿是个小丫鬟,忍不住尖叫一声。
朱氏只当杜月芷真的刺下去了, 大嗽几声,血气上涌,喉咙不由得一甜,吐出一口痰来。
兰蔓忙拿帕子为她擦拭,忽见那帕子染上点点血红,不由得骇怕道:“夫人吐血了!”
众人一惊,纷纷过去:“夫人!”
“夫人醒醒啊!”
杜月镜转身跑到榻前,只见母亲脸色青白,气息急缓不均,不由得抱住母亲大哭,回头哭喊道:“三妹妹,我母亲晕过去了!”
杜月芷手腕一松,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钟椹回过身时,杜月芷已经到了朱氏身旁。她迅速为朱氏搭脉,又翻了翻朱氏的眼皮,冲青萝道:“青萝,立刻回去取我的诊箱来,我要为叔母针灸!要快!”
青萝答应了一声,立刻就去了,然而不管她再怎么敢,朱氏却已经等不得了。她的脸和手心都很冰冷,杜月芷为她按摩,搓热,也抵挡不了体温迅速降低。朱氏血瘀于内,气郁于心,又吐了血,整个人都处于半晕的状态。
杜月芷必须马上施针,为朱氏活血化淤。
但是她的药箱没在身边,唯一可以用的,只有……
杜月芷看向钟椹,紧接着目光落在他身侧的药箱上。
钟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走,他倒是想看看这位方才挥剑而向的世家小姐是如何施针的。所以他一言不发侧过身,任由杜月芷拿走了自己的药箱。杜月芷打开那只箱盖,发现药箱看着不大,里面却应有尽有,除了针带,手枕,还有两格活动自如的应急丹药。
钟椹脸上露出几分豁达:“请。”
杜月芷救人要紧,也未客气,道了谢,抽出针带和手枕,在桌子上铺开,那针带近半米,有金银长针,由粗至细依次排列,针尖如芒,淡淡生辉。
杜月芷拔出几根针,分别施在朱氏的手臂,锁骨,下腹处,封住风邪。很快,朱氏的眉头微微舒展,已经没有那么痛苦了。然而杜月芷仍不放松,全神贯注继续施针。钟椹见她侧坐在床榻,两指微捻,细如芒刺的针便刺透肌肤,未听到一丝呻/吟,该是她扎针很小心,没有扎痛人。只不过,这种小心翼翼的施针,对朱氏来讲于事无补。最多只能缓解她目前的痛楚,而不能触及到根本。
但随后杜月芷沉吟片刻,又在朱氏的面部及头部寻找穴位,青葱般的小手指慢慢捻着针,在灵池,鱼腰,百会处下针。这三处是大穴,需得万分小心,否则一旦扎错就会酿成大错。钟椹一面感叹她下针精准,一面沉思她居然也知道这个办法。
杜月芷又停住了,小小的眉头皱着,钟椹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有个穴位,我还不熟……”杜月芷并不是什么都会,她在精神高度集中下,发现自己无法断定,几番下不了手。
“是承池穴。”却见旁边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捻着细长的金针,稳如洪钟,在眼珠正下方,眼眶凹陷处的承池穴上慢慢下针。杜月芷抬头,只见钟椹的脸上消去不可一世,转而变成谨慎专注,幽黑修长的眉微挑,侧脸如玉,倒没有方才那么可恶了。
“看什么,我只帮这一次。”钟椹又施施然缩回手。杜月芷深呼吸几次,告诉自己不要与这种人一般见识,重新凝神治疗朱氏。
朱氏身上扎的针不多,但扎针的位置却是非常险峻的地方,杜月镜已经掩面不敢看了,青萝取了针来,看到自家姑娘已经在施针了,便悄悄站到一旁,拿出帕子为杜月芷擦汗。
大约半个时辰后,朱氏呼吸渐渐趋向于平静,脸色也有了丝血色,杜月芷拔下所有针,令人喂了些补汤给朱氏,而后收拾干净,这才看向始终站在一旁的钟椹:“钟大夫,适才多谢你出手相助,小女感激不尽。若有不对之处,请您海涵,小女也会竭尽所能弥补。”
钟椹摸了摸脖子:“不必,现在我们也算扯平了。”
现在再算刚才的帐,已经不合时宜了,毕竟钟椹是真的帮过她们。
杜月芷目光一闪,看到钟椹脖子上那道小小的伤口,血已经凝固。
她垂下睫毛,语气诚恳:“我为您擦点药酒吧。”说罢,径直从药箱里取出一只碧绿的小瓷瓶和棉纱,那小瓶里装着非常珍贵的药酒,是钟椹为贵人们准备的,杜月芷用得很奢侈。
钟椹肉疼:“省着点用,这东西配起来麻烦。”
杜月芷为他扎上纱布,撩起眼皮默默看了他一眼。钟椹近距离看到她的大眼睛,又清又亮,自己的脸无比清晰,钟椹所有的话都吞了回去,咳嗽两声,道:“多谢。”
杜月芷看了一眼其他人,都在为朱氏忙碌,她挥挥手,青萝和令儿退下,这里便只有两人了。
钟椹看着她。
杜月芷没有一丝羞怯,问:“钟大夫,现在这里没人,可否告诉我原因?”
“什么原因?”
“您医术高超,为何不救我叔母?”
钟椹道:“我本是受人之托而来,但看姑娘总总言行,只怕姑娘才是那个请我来的人。既然姑娘能够的动天子殿前的人,我就开门见山,不瞒姑娘,夫人的病我的确知道,她不是肠胃问题,不过我开的药,吃了也不害人,只是不对症而已。夫人得的病,叫做焦情,这世上并不多见。”
“焦情?”杜月芷默念两遍,见钟椹停下来,道:“然后呢?”
钟椹喝着茶,莫名其妙:“没有然后了。”
怎么会没有然后呢?杜月芷有种被逼疯的感觉:“有了病因,便可对症下药。”
钟椹修长的手指搭在茶盖上,轻轻扣着:“姑娘,这世上没有人能够解。”
“为什么?”
钟椹不答,杜月芷盯着他,慢慢一股凉气自脚底升起:“解?我叔母,她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对不对?”
钟椹不置可否:“想要救夫人,姑娘知道该怎么做。我身为局外人,自然没有插手的余地,原本我并不知道夫人是这种情况,我若是知道,今天就不会白跑这一趟。”言外之意已经很浓了,钟椹站了起来,望了望这华丽的屋子,以及病榻上的朱氏,摇了摇头。
他是司空见惯的人,见多了,心就不会轻易动了。
杜月芷送他出去,杜月镜身为主人,自然也要送出去。临走前,杜月芷问了钟椹最后一个问题:“钟大夫,丽妃最后是怎么恢复的?”
钟椹听到丽妃两个字,微微动容,深深看了杜月芷一眼:“丽妃自然是有上天福泽护佑,她每日焚香拜佛,虔心求福,大概正是如此才感动上苍垂怜,最终得以玉体安康。”
杜月芷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站在原地出神。杜月镜要送钟椹到角门外,她望着钟椹,心情很复杂,不知不觉脚踏错一个位置,险些摔下台阶。钟椹稳稳扶住她,杜月镜惊魂未定:“吓死我了!”连拍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