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大爷回府,一处吃饭,本来相安无事。因为杜月芷胃口不好,吃了几口便有些吃不下去了。福妈妈便为她端了碗雪茸银耳汤,哪知被大爷看到,起先斥责了几句娇气,杜月芷并不在意,且因为身体的缘故,态度淡淡的,不知怎么就激起了大爷的怒气。大夫人和齐姨娘不约而同劝着,越劝大爷越生气,脸色铁青,杜月薇又故意提起杜月芷撕图纸的恶劣行径,大爷瞬间暴怒,命杜月芷即刻去佛堂罚跪,不跪满三天不准出来。
“还好有二爷和胤少爷在,只是抄佛经了事,不然大爷还不知道要怎么罚呢。那日他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好,我在一旁都揪着心。”福妈妈絮絮叨叨道:“我看大爷是糊涂油蒙了心,从来也不为您考虑。”
杜月芷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猫软软的耳朵:“大概,他恨我入骨吧。”
“姑娘可别乱说,大爷只是尚未发现您的好。而且您在大爷面前总那么强硬,大爷便是想疼您,您也没给他机会。”
杜月芷脸上涌过复杂的情绪,机会?她宁愿父亲恨她。如果曾经有那么一刻期待父亲爱她,宠她,像对杜月薇,甚至杜月茹那样对她,哪怕只有她们的一半,她也不会这样心寒。每每思及此处,她就觉的杜璋那张脸变得可憎起来。
她想不通,母亲是如何爱上这样一个人的。
也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爱,而她的出生不过是一个意外,只有不被爱的孩子才会受到这般惩罚。
是了,或许这才能解释父亲对她的憎恨。
她同样也憎恨着父亲。
福妈妈没有察觉到杜月芷的变化,她正忙着收拾东西,要将杜月芷送到侧府去。因为荷花洞子施工,不便住人,在朱氏的提议下,杜月芷将在侧府小住几日,每日与杜月镜一同进出请安。院子里的丫鬟都带了过来,只留下福妈妈和几个小丫鬟看门。
琳琅却道:“福妈妈年纪大,院子里没有大丫鬟,万一遇到些什么事,小丫鬟们都乱了。不如我留下来看家,姑娘带抱琴和青萝去吧。”
左右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杜月芷点点头。她这一去,与杜月镜天天在一处,整日绣花弄草,吟诗作画,十分自在清闲。杜義知道她的字写得好,让她教杜月镜练字,她欣然应下,只苦了杜月镜,被按在案前写字,手都酸了,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副,等墨一干,杜月芷便捧了出来。
“二叔,二叔母,你们过来看二姐姐写得字,越发好了。”
朱氏与杜義忙围上来,看了女儿的字,纷纷点头:“虽说不及你三妹妹好,倒也是像模像样,拿得出手了。”
杜怀樽凑上去看了看,托腮点评道:“比狗啃是好点,变成鸡扒了。”
“杜怀樽!你找打吗?母亲,你看看二哥又在胡说,不鼓励我就算了,还污蔑我!”杜月镜控诉,恼羞成怒,扑上去打杜怀樽。
杜怀樽背过身去,架不住妹妹的敲打,抱着头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月镜,是二哥错了,二哥给你买一块板把这幅字裱起来好不好?就当是二哥赔罪。”
杜月镜不依不饶,但杜義反而有了主意:“樽儿这个建议好,我们就把镜儿的字裱起来,放在大厅,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我们镜儿的字进步神速!”
说着,第二天就将女儿的字装裱了,挂在古人真迹旁边。杜月镜脸皮厚,也不觉得脸红,拉着杜月芷来看。
杜月芷诧异,那可是颜筋柳骨,名士真迹,二叔费了许多心思才收藏的,就这么随随便便把女儿写得字挂在中间,拱云托月一般……
她忽而明白了,不管杜月镜的字写得如何,在二叔一家眼里都是珍宝,不逊于王羲之,郑勉这些大家名士。看着杜月镜笑容灿烂,杜月芷不禁羡慕,也许这才是女儿被疼爱的样子吧。
“三妹妹,你看,你的字也在上面呢。”杜月镜伸手一指。
就在王羲之的字旁边,挂着杜月芷昨日随手写得一幅大字:“桂悼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因为是随意写的,更显潇洒自然,甚至带了些悠然自得之意。
黑色的墨,白的纸,既不是诗,也不是文章,不过是她读来甚为喜欢的一句,竟被装裱的与杜月镜的一模一样,一左一右,悬挂于上。
杜月芷不由得愣住,只听杜月镜在旁边笑道:“父亲和母亲也很喜欢你的字,所以一并挂在上面,你不介意吧?”
是因为喜欢才挂上去的吗?
杜月芷不知说什么好,久久看着自己的字,清冷的侧脸,微微动容。
那双偶尔闪过伤痕的眼眸染上暖意。
不知不觉杜義和朱氏也来了,杜義见两个小女孩儿仰着头看挂着的字,笑道:“这是樽哥儿挂的,好在他现在已经出去办事,不然看到你们这种眼神,又该骄傲了。”
“父亲,我和三妹妹的字,谁好?”
杜義扬了扬眉:“都好。”
“不嘛,我非要你选出一个来。”
杜義点了点杜月镜的小鼻子,宠溺地笑道:“镜儿在父亲心里最好。”
随后又摸了摸杜月芷的头:“芷儿在镜儿心里最好。”
杜月镜大叫父亲狡猾,随后调皮地挽着双亲的胳膊,笑道:“父亲,不如你去向大伯父把三妹妹抱过来做我的亲妹子吧,反正大伯父已经有了那么多女儿,而且总是对三妹妹不好,如果三妹妹在我们侧府生活,不比在大伯父那里受气强吗?”
杜月镜突发奇想的话,引得杜月芷微微发怔。
“傻孩子,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呢?父女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上天决定的事情,无人能违背。”朱氏温和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以后可不许说了。要是被你大伯父听见,连你也要受罚了。”
杜義看着沉默的杜月芷,拍了拍她的肩,脸上露出长辈温和的笑意。
杜月芷被这笑容感染,心中的积郁一扫而空。她知道杜義的意思,她感谢二叔,足够了。
“慢慢来,事情总有好的那一天。”杜義道。
“是。”杜月芷点点头。
大概受了二房温柔开明的气氛影响,杜月芷恢复许多,小脸逐渐有了血色,她自己也配了几副调养的方子,偶尔还是要回小院拿一些草药。
这一天下雨,工匠们都回去了,青萝撑着伞,与杜月芷往小院走。
里面安安静静的,杜月芷叫青萝去看看福妈妈,自己去小药房捡药。差不多捡完以后,忽听有人进来,她以为是青萝,便没有理会。
没想到进来的是琳琅,且她不是一个人。
还有杜月茹的大丫鬟盛儿。
“小丫鬟都被我赶出去玩了,现在院子里没人,你随我来。”琳琅取下斗笠道。
盛儿战战兢兢地跟着:“琳琅,你这样做,万一被你家姑娘发现,岂不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