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薇急急道:“师爷,你也知道,那些大夫拿惯了私钱,不给点好处,怎么会好好看病呢?这个月我母亲心绞痛犯了几次,大夫来过几次,月钱都花在这上面了。马上又要买药,我们,我们实在拿不出来了……”
“这个……”
“师爷,若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我断然不敢来求您……”
她越说越哀,眼眶含泪,楚楚可怜,只差跪在师爷面前了。
师爷咳嗽两声:“我也很为难。年前二夫人为了整治坏账,三令五申,不准我们预支月钱,若是再开了这个先例,恐怕我也不好交代。不如,不如姑娘找其他主子借两个钱先使使?还有十天就发月钱了,姑娘暂且先熬熬……”
他的目光移到一旁的杜月芷身上,含义不言而喻。
杜月芷脸色淡然,既不意外,也不拒绝,黛色长眉下,一双清眸分外冷静。
杜月薇不想求杜月芷,咬着牙恨道:“师爷是个软心肠的,上一次也预支给了我,怎么这一次就不行了呢?莫不是看见有位高权重的人站在这里,怕了她不成?我还按原先一样,给你抽成,我……”
师爷吓了一跳,没想到杜月薇会把这些说出来,急忙道:“姑娘冷糊涂了,尽说胡话,我听不懂姑娘在说什么……”
“师爷,你帮帮忙……”
杜月芷情急之下,抓住了师爷的袖子,师爷连忙甩开,退后几步,避瘟疫似的。
“姑娘等也好,求人也好,总之这月钱断断不能提前支的。雪越下越深了,姑娘请回吧!”
双方纠缠不休时,杜月芷缓缓抬手,往下一压:“好了。”
师爷顿时住了嘴。
“我已懂了。”她转向跪在一旁的下人,声音柔软却不容冒犯:“薇姑娘是长房嫡女,身份尊贵,刚才你们出言不逊,顶撞嫡女,诽谤造谣,易生口角,即日打发到洗衣房,另派人在帐房任职。”
方才争吵过的下人不敢反驳,磕了一个头,啜泣着领命而去。
杜月薇冷冷看着杜月芷,呵,长房嫡女,身份尊贵?此时在羞辱过她的人面前提,岂不是打她的脸吗?她还有什么地方像个嫡女,什么地方尊贵?她好狠。她好恨!
杜月芷收到杜月薇的冷飕飕的眼刀,漠然,还没完,又转向一直流冷汗的师爷。
“师爷,你明知府中整治坏账,顶风作案,私自预支月钱,并从中抽成,念在你是长辈,我不敢做主,明日自去二叔母面前领罚吧。”杜月芷话一说出,便不会收回。师爷浑身一怔,该来的还是会来,只得垂头丧气称是。
杜月芷罚了帐房的人,从上到下,只怕从此以后,杜月薇再也无法从这里预支月钱,或许还会收到被克扣的月钱。杜月薇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她以为杜月芷只会羞辱自己,却没想到她亦能断了自己的月钱。
这时,抱琴已经送了披风过来,厚厚暖暖的披风,绣着五彩线,缀着珠宝,光芒璀璨,晃着杜月薇的眼睛。杜月薇眼睛都直了,喃喃道:“这是我看中的披风……”
抱琴似乎没听见,笑道:“老太君今年送了好几件披风来,奴婢随意挑了一件,这件虽然样式艳了些,不过穿着却还暖和,不知姑娘可还中意?”
杜月芷穿好了披风,轻轻从袖子里伸出软软的小手,抚着披风柔软的面:“还不错。”
说着便要出去,抱琴一掀帘子,冷风直直灌进来,吹得杜月薇一个踉跄,浑身没了一丝热气,冷得骨头都疼了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抓起眼前的披风,狠狠一扯,将杜月芷拽到面前。
“姑娘!”众人惊呼,而琳琅已经举起了手。
“你们都别动!”杜月芷呼吸不畅,却还能喝住其他人。
她知道杜月薇会忍不住。
压在树枝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咔嚓……
断掉了……
杜月薇眼睛发红,紧紧抓着她的胸口:“杜月芷!你得意吗?你让这些人恨我,辱我,让我露出最不堪的一面,又在我面前炫耀你有多受宠,为了这一天,你一定苦心孤诣设局了许久吧!呵,看着你费尽心思爬到这个位置,我都要忍不住为你鼓掌了。可你知道吗?就算你抢走了这一切,那也都是我享用过的!我用过的不要的,你才能接手,知道吗?啊?”
“你弄错了。”
杜月芷捉住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的掰,眼睛丝毫不避开:“我没有抢,也不屑于抢,我所做出来抢的样子,只是为了让你有斗下去的动力。杜月薇,其实你本可以逃过这一劫的,但是当我哥哥堂堂七尺男儿,跪在你门前请求原谅的时候,你诬陷我没绣过百寿图,被父亲掌掴的时候,还有对二叔母下毒,无数次伤害我在乎的人的时候……哪怕你心软过一次,都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可惜你终究没有……”杜月芷声音微微颤抖,片刻后,她恢复正常,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不过没关系,游戏还没结束,你可是父亲最引以为傲的嫡女,千万别垮下去。”
杜月薇感受到指尖绵绵的恨意,心脏跳的很快,手指被她掰开,又被她紧紧握住,抽不出,那个她鄙夷的庶女凑在她耳边,吐出软软的气息:“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你得以依靠的不过是嫡女的身份,如果失去了这个身份,你还会变成什么样呢?
不!
不!
杜月薇全身发抖,瞳孔放大,从齿间发出恐惧而又吃惊的两个字:“贱人!”
杜月芷一松手,杜月薇失去站着的力量,软软坐在地上。
紧接着,一包鼓鼓的碎银子砸在她旁边的地板上,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吓得杜月薇脸色发白,立刻缩到成英怀里,抖个不停。
“用这些银子给常夫人治病吧,告诉她,承蒙她美意,洛河公主暂时还不用她陪伴。”
风将帘子掀得更高,一众人纷纷朝外走去,杜月芷的披风很快消失在密密的雪中,不久,就只剩下呜呜的风声了。
师爷跺着脚,“唉”了一声,转身朝内房走去,几个留下来打杂的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瘫软在地的杜月薇。
杜月薇眼睛直勾勾看着那包银子,一片血红:“成英,她是什么意思?洛河公主是谁?”
成英抖索道:“奴婢……奴婢也不知……姑娘,咱们快回去吧,夫人还在等着咱们呢……”
一句话提醒了杜月薇,她伸手抓住那包银子,银子很重,沉甸甸的,为了这些以前看都不看一眼的银子,她受尽了羞辱。杜月薇抱着银子,眼泪簌簌落了下来:“成英,我是不是不该拿这包银子?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姑娘,您别哭……”成英忙用袖子擦了擦她的眼泪:“都是杜月芷的错,是她害得咱们落到这个地步。姑娘,咱们绝对不能放过她,绝对不能!”
“是,绝对不能放过她,绝对不能!”
杜月薇艰难地站了起来,怀着银子,踉踉跄跄朝外面走去。风越狂,雪越大,她几乎被白花花的风雪嘶吼着卷走,可她再也不怕这风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