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歧回首,见顾盈不知何时竟回来了,神色清冷无波:“你又要去找父皇争论吗?”
“五哥,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顾歧怒道:“一定是郎喜弄错了,我去问个明白好叫你安心。”
顾盈长眉紧蹙,半晌,他叹息一声,旋身道:“你随我进来。”
关上房门,屏退左右,顾盈才道:“吞云国近年来国力渐盛,父皇不便动兵马,便邀了使者会谈,吞云国提出了两个可供选择的方案,一是联姻,吞云国国主求娶长公主,二是联裔,迎一位周朝皇子为藩王,作为国主的义子。”
顾歧惊道:“吞云国国主疯了吗?这岂不是与父皇平起平坐之意?”
顾盈道:“吞云国近年连犯塞外,西北部大旱而南部却又涝灾,国库大多用于挖沟建渠,抽调水源,自南向北,工程浩大,父皇和工部王大人原打算以五年为工期完成,谁也想不到吞云国会在这个时候动作。”
顾歧道:“为何不联姻?”
顾盈道:“长公主得是父皇的胞妹,大多都嫁为人妇,唯一一个便是太后着意留在身边的灵珂长公主,当年太后生灵珂长公主的时候年岁已经大了,吃了许多苦,而且是太后唯一的女儿,留至今日未嫁怕是另有所用,或许也只是为了养老,所以太后并不愿意。”
“于是就把注意打到你头上来了?”顾歧冷笑道:“奇了,父皇有那么多儿子,为什么不选荣王胤王,为什么不选我?”
“原因还不够明确吗?”顾盈笑了起来,笑的凄清苦楚:“我这样的,弃之亦不可惜啊。”
顾歧道:“五哥,你有没有想过,联裔的性质和联姻不一样,据我所知,吞云国乃是母系国家,公主联姻为后,生下儿女便会受人尊敬,可你就不一样了,国主会把周朝皇帝的儿子当做亲生儿子相待吗?说是义子藩王,本质却是人质,若两国开战,你在吞云国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吞云国不会留你性命的,而且吞云国风沙恶劣,你本就行动不便身体孱弱,去了谁照顾你?不是要你的命吗?”
顾盈默了许久,慢慢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顾歧哑然,心底一阵绞痛。
顾盈叹息道:“我自身残废无用,尚不足惜,只是,舍不得我母妃,七弟,答应我——”
“我不答应!”顾歧猛地站起身,厉声道:“圣旨未下,说明父皇还在犹豫,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五哥,我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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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慈惠宫
太后苍老的脸上盛满了阴郁,水一样溢满了每一条皱纹,这个浸泡在深宫中时日最长久的女人平日里都慈眉善目,极少训斥人,但这会子,逼仄的整个慈惠宫都鸦雀无声。
“老七长本事了。”太后幽幽的说,她因生着病,嗓音沙沙的,搔刮着人的耳膜,浑浊的目光聚在半空中看不见的一个点上,似乎想将其盯穿。
“是的,他前脚出慈惠宫,后脚就去了含凉殿。”地上跪着一个小太监低声道。
“他是真当哀家老了,可以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太后徐徐摇头道:“这件事皇帝不帮衬着哀家,小辈儿又紧赶着同哀家作对,这是逼着哀家釜底抽薪哪!”
那小太监颔首会意,行了一礼就准备退出去,走到门边上遇上了皇后,忙跪下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笑吟吟道:“哟,这大清早的就急着帮母后办事儿哪!”
那小太监没多少表情道:“皇后娘娘说笑了,做奴才的自然要勤勤恳恳才是。”
皇后挑了挑画的精致的柳叶眉,莞尔道:“先别急着走,看你勤快,本宫正好带了些小厨房做的点心,孝敬完太后指不定还能赏你些。”
那小太监面色一僵,不好推辞,讪讪道:“奴才谢恩。”
皇后婷婷袅袅的走进去,看见太后病恹恹斜倚在床头,忙上前去扶着,口中关切道:“母后,脸色怎么这般差,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气着您了?”
太后哼了一声道:“除了那个老七,还能有谁?”
皇后惊讶道:“昨日七殿下侍奉的不好吗?”顿了顿她微笑着吩咐婢女打开食盒,从中端出一碗稠稠的藕粉燕窝,用勺子搅动开,递到太后跟前:“老七那孩子没人教管,野大的,做事自然不比行湛他们有分寸,粗手粗脚必定叫母后不舒服了,这是臣妾亲手熬得藕粉燕窝,养胃又养人,母后吃一些,也莫要与那小辈生气,伤了凤体。”
太后吊起眼睛看了一眼巧言令色的皇后,偏过脸去,漫不经心道:“皇后,你这个中宫做的一直十分自由,哀家也从来没说过你一句不是,可如今,哀家是不得不说了。”
皇后的笑容一滞。
太后道:“左一句那孩子又一句那孩子,你身为中宫国母,后宫里的哪一个不是你的孩子?你亲疏分的竟然这般明晰?”
皇后不明所以,不由得退开些,将那碗汤羹搁在桌上,撩起衣摆跪下:“母后......”
“老七叛逆孤僻,你做嫡母的一点责任都没有吗?”太后冷冷道:“你若对他好些,凭你的身份,凭荣王胤王的身份,他不会不亲近巴结你们?会去和那含凉殿里的残废老五成一丘之貉?”
皇后脑袋里“嗡”了一声,一股委屈愤懑涌上心头,直逼上咽喉处,却被她生生的咽回去,勉强笑道:“臣妾.......忙于六宫之事,难免疏忽.......”
“疏忽。”太后嗤道:“是力有不逮吧?”
皇后秀面紫涨,她默了半晌,才壮起胆子分辩道:“母后,与吞云国外交一事,您完全不必担心,一个是残废又不受宠的庶出皇子,一个是您活泼可爱又身份贵重的长公主,皇上英明神武,绝不会——”
“哀家说这件事了吗?”太后猛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如箭:“后宫不得干政!”
皇后一阵语塞,她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一般道:“臣妾知道太后谨遵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宗令法,因而郁结于心,宁愿自己伤心病痛也不提一句,可臣妾不忍啊!”
太后斜觑了她一眼,面色稍霁,随后对着空气叹惋了一声道:“皇帝是个念旧的人啊.....”
一句话似乎是触着皇后的痛楚,她秀丽端庄的面孔不易察觉的扭曲了一下,低声道:“母后,再念旧,区区一个老七也是不值得您费心思的。”
“老七可是这后宫之中善于兴风作浪的佼佼者。”太后说:“皇后,你的眼睛不够亮啊。”
皇后颦眉,后又笑道:“母后,今儿这里没外人,臣妾与您交交心,有些事做了伤阴鸷,母后实在不必沾染,这件事不若交给臣妾,保给您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太后不动声色的回看她一眼,许久才泛起一个笑容道:“那就辛苦皇后了。”说罢,她接过了皇后端来的藕粉燕窝,一勺勺吃了,这才允了皇后离去。
皇后踏出慈惠宫,脸色“刷”的白下去,唇线紧抿,她已年近四十,皮肤保养还算得当,这会儿面色青白,衬的嘴角令纹坠坠,格外的刻薄。
“娘娘。”跟了她多年的陪嫁婢女丹绣道:“您何必去讨这个不痛快呢?太后处置一个妃子,于您而言,有益无害啊。”
“你懂什么?”皇后冷冷道:“皇上智慧又念旧,本宫比谁都清楚,太后她老人家处置了阮妃可以撇得干干净,可皇上一旦生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本宫。”她呼吸急促,咬牙道:“保不准皇上对当年之事还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