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出阁后,她们母女能相聚在一起叙话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她娘亲又一直守着规矩,年前更是从重明堂搬回了自家庄子上,她也明白她娘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人言可畏,她娘亲怕给她招闲话。
米氏轻抚着她心头肉的乌发,心中有得意也有酸涩:“一转眼我的小满盆儿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她轻笑着感叹道:“岁月不饶人,今天早上荀嬷嬷给我梳发的时候,都发现我有白头发了,我这才想起我都已经四十三了,”她握着五娘的手,看着她:“娘不能陪你一辈子。”
五娘抽出被米氏握在手里的手,揽着她进怀,双目水润:“那就让女儿陪您一辈子吧。”她娘亲这一辈子看着好似都在为自己活,可谁又能明白她活得不痛快呢,想到之前镇国侯夫人说的那些话,她不由得开口问道:“您可有想要做的事?”
米氏倚在女儿并不宽厚的怀里,笑道:“你之前是不是请镇国侯夫人帮你建立女子学堂?她邀我一起,刚好我也挺有兴趣,就同意了。”
“也好,有你们看着,我想女子学堂一定会顺利办起来的,”五娘想着自己的身份,日后她怕是不能随意露面了:“看来我是要捡现成的功劳了。”
米氏笑着坐直了身子:“你们明天就要回京城了,安平伯府也会跟着一起。想必等回了京城,昭王就大概要率兵亲征了吧?”
提到这事,五娘就稍稍扯动了下嘴角:“您都料到了?”外面的天命之言对他们一家来说虽是好事,但也加重了他们家大小男人的负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些都只是开始罢了。不过不管怎样,我都会陪他一起就是了,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米氏叹了口气:“你这样想,娘就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只是娘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好好待自己,不管日后他如何待你,你都要爱护自身。”她女儿这辈子除了死,就只能是昭王的人,她希望昭王能懂得珍惜,勿忘初衷,也希望她女儿能始终看得清大面儿,不要被一个情字迷住了双眼。
自古多情帝王无情君,五娘又怎会不明白,只是想着那人曾经给她许下的承诺跟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她信他:“娘,您就别担心了,我是您一手带大的,我是什么性子您不是最清楚吗?”
这几年,他已经宠得她忘了什么是忍了?她轻抚着戴在左腕上的那只紫玉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宁可玉碎,不可瓦全。”
昭亲王拉着小算盘回到凝辉院,就听到她媳妇说的这两句话,双目一缩,这女人就是欠收拾。小算盘捂着小嘴,仰头看他父王。昭亲王轻吐了口气,就牵着他转头去了重明堂。他媳妇还是等私下再收拾吧,他就不明白了,她们这是从哪看出来他问鼎大位后,就会来者不拒了。
扫了一眼身边的小胖子,他又不缺储君,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生孩子,开枝散叶、传宗接代。别开玩笑了,狠毒不过妇人心,没让人断子绝孙,就算她们心慈手软了。
自元稹方丈圆寂后,太后就开始吃斋念佛,祭奠元稹方丈。昭亲王父子进来的时候,太后刚好在抄佛经:“你们来了,盘盘今天习了几个字?”元稹方丈是有真本事的人,他那天看小算盘的眼神带着惊讶,她并没有错过,也许那十六个字箴言真的就是天命,他们父子就是天命所归。
昭亲王犹豫了几天,还是决定不将那事告诉他母后了:“过来您这蹭饭,顺便把您大孙子送回来。”
小算盘进了重明堂,就挣脱了父王的手,跑去内室,看他弟弟去:“找砣砣。”
昭亲王看他像只老鸭子似的,摆着屁股,就轻笑出声,见他进了内室,才转头看向太后书案上的那一沓手抄佛经:“今天您又抄了不少,要多注意休息才行。”对于元稹的死,他也很是惋惜,只是无以为报,只能给天下一个盛世太平以作安慰。
太后放下了毛笔,就端起了一边的茶水,抿了一口:“明日我们就要回京了,你准备几时出征?”她儿子,她了解,龙困浅滩之时,尚且不屈不挠。现在民心所向,借势而上,趁势而为也定是成了必然。
昭亲王也没有打算瞒着太后:“西北军已经蓄势待发,等把你们安顿好,儿子就立刻领兵南征。”
“也好,早一天了事早一天安心,”太后看着立在她面前的儿子,挺拔、坚毅,他是她的救度,也是她的骄傲,不过想到以后,她就不禁冷下了脸面:“这么多年你媳妇跟着你受了不少罪,我希望你能谨记她对你的好与襄助。”以己度人,她是过来人,知道那种日子有多难熬。
她深叹了口气:“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又常云‘古来帝王多寂寞’,为娘希望你要懂得珍惜眼前人,不要有一日成了孤家寡人。”
“母后训诫,儿子铭记于心,”昭亲王心里泛苦,难道他看起来真的像那多情之人?明明他心里眼里都只有他媳妇一个,反而是他媳妇总是因为两个小胖子忽略他,他有抱怨过吗?
他母后、岳母真的是老眼昏花了,他们家,他才是那个极力争宠的人,虽然他很不齿争宠这样的行为,但事实的确如此。
晚上,五娘洗漱好之后,就躺到床上了,昭亲王自重明堂回来后,就一脸的冷漠。可一直到他都爬上床了,她媳妇就好像没看到他身上散发的冰冷一样,问都不问,他终是忍不住叱问:“金满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对你怎么样?”
五娘无奈,也不知道他这又是闹哪一出,翻身过来,面对着他:“还算过得去。”
昭亲王把头埋进五娘怀里,诉苦道:“下午你跟岳母在屋里说的话,我听到了。”
“所以呢?”五娘并没有心虚,只是觉得好笑,这男人总是这么老实,还受不得委屈。
昭亲王感觉鼻子有点痒,就在他媳妇胸口蹭了蹭,五娘被他闹红了老脸,就赏了他一个爆栗:“见天的胡闹,你就不能消停一点?”
“这要不是闺房话,就该让岳母跟母后听听,”昭亲王很委屈:“我是一心一意待你,你才是那个见了小的就忘了老的的。哼,母后还训我,让我对你好点。我真的想要劝劝她老人家,让她把那些掏心窝子的话来对你说一遍,让你对我好点。”
五娘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搂着他,笑了:“我以后对你好点,那你以后就算坐上那个位置也要一心一意待我,不许沾花惹草,更不许有什么三宫六院,七十二……,元昭你个死鬼,干什么……啊……噢……”
“哈哈……,你说了你要对我好的……哈哈……”
次日,天边刚刚露了红,昭亲王就带着一家老小坐上了马车,朝京城驶去。
黄石青卯时就已经候在京城西城门口,直到辰时末,才见昭亲王的那驾五佩马车慢慢的朝城门口驶来。
他领着京禁卫的几个副使立马跪地迎接。昭亲王并没有停留,直接进了城门,百姓更是夹道欢迎。
二月十二,十八万西北军就齐集在京城西城门外。昭亲王府。五娘亲手给她男人穿上了铠甲,戴上了头盔,清亮的双目看着英挺的男人:“我们在家等你回来。”千言万语停在嘴边,她只想他平安归来。
昭亲王轻抚着妻子的面颊,笑言:“你在家好好的,我会早点回来,回来之后,你给我生个闺女可行?”
“要又是一个儿子呢?”上次生小秤砣的时候,他就很肯定地说是闺女,可生下来还是一个带把的,这次又想拿生闺女来哄她:“等你回来再说。”他是她男人,她愿意给他生孩子。
昭亲王轻吻了下五娘,就放开她,离开了。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五娘终是没有含住泪,强忍着没有出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
第76章
入了四月,京城就进入了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小雨没完没了地下。这夜雨终于停了,但微风中依旧带着湿气。
“啊……,”五娘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双目透着惊恐,身上的白色寝衣已经汗湿,可额头上的虚汗依旧在不住地往下流。
“娘娘,”守在外室的兮香听到内室的动静,赶紧拎着一盏宫灯进来了:“您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进入四月,她家主子就一直睡不安稳,人也跟着消瘦了不少。她把宫灯放好,上前去卷起了床帘,见主子面色苍白,额上还有汗珠,心疼极了:“奴婢给你取一身干净的寝衣来,明日还是让小应子公公去传了太医过来给您请个平安脉吧?”
五娘还有点惊魂未定的样子,右手紧捂着心口处,兮香说什么,她也好似没听到一般,依旧在大喘着粗气。好一会,缓过了气,她才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将将寅时初,”兮香从床尾的檀木箱子里取了一套干净的白色寝衣过来:“娘娘,奴婢服侍您换身寝衣。”
五娘瞥到兮香手里的那套白色寝衣,就把头撇到一边去了:“去重新拿一身过来,不要白色的。”看到这白色,她心里就发慌,刚刚的那个梦太逼真了,也太可怕了:“白色不吉利。”
换了身粉色寝衣,五娘就让兮香下去了,她想一个人待着。站在窗口,透过琉璃窗看向外面。外面很黑,只有几盏昏黄的宫灯还亮着,雨虽停了,但雾气笼罩着外面的园子,显得夜尤为静谧。
她的男人自二月中旬领兵南征之后,虽偶有传信回来报平安,但他一日不归,她便一日难安。最近已有半个多月,没有他的音信了,南边虽然屡屡传来捷报,可她却越来越心忧。
刚刚在梦,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男人被赵寅偷袭,无论她如何大叫嘶喊,可他始终不能听见,当那鲜红的热血喷洒而出的时候,她看到他的眼睛里有她的影子。虽已挣脱梦境多时,但她依旧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