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六公主的生母朱才人及朱家,他忽然想起,似乎朱家还向朱才人提过,要再送个女儿进宫为伴读。这确实是皇帝多疑了。这六公主就是认为自己是皇帝的女儿,哪怕不受看重也是生来高贵,才不将无父无母的郭宜冉放在眼里,再加上心虚害怕,这才下了狠手。
皇帝冷哼一声,这朱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一回却是众目睽睽之下,想要谋害人命了!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就敢暗杀臣女,这般一瞧,她与当初的康怡郡主秦灿倒是同出一辙,像是一对亲姑侄了。秦灿倒还能说是仗着父母,可这六公主有什么可依仗的?一个公主身份?简直脑子有坑!吴太子妃嘴角冷笑,随即换上了一副担忧为难的神情,问向皇帝:“父皇,此事该如何裁夺?虽六妹妹身受重伤,可若是为此就没有表示,只怕云罗县君心里生怨?方才泰安和烟儿几人对此事也是心知肚明,若您不严惩,岂不是……”
皇帝如今提不起来对六公主的一丝怜悯之情,闻言更是怒道:“她不是仗着公主就了不起?那从即日起,六公主潜心向佛,自愿舍弃公主身份,愿入仙慈庵削发为尼,法号祈德,即日遣送到仙慈庵。太子妃吩咐下去便是,这宫里再没什么朱才人所出的六公主,只有瑾嫔所出的六公主。”原本的七公主便是瑾嫔所出。
吴太子妃点点头,道:“是,儿臣稍后便吩咐下去。”法号祈德,自然是无德才祈德。
六公主这厢刚醒,尚不知她的贴身侍女已经招供,只知万不可将此事说出,对着身侧齐王妃几人哭得可怜兮兮的,“是我为了想赢甩了郭宜冉的马一鞭子没错,可那是无意之举,可她却是有心暗害我?我若想害她,哪里会是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日后还要成了个瘸子……”
齐王妃正要开口劝一劝,就见太子妃跟前的连枝带着几个嬷嬷进来,连枝笑道:“几位先请出去,奴婢要为公主更衣了。”
齐王妃瞄了一眼连枝身后嬷嬷托盘里的东西:一把剃发刀,一件最是朴素无华的长衫,若是一眼瞧去,只怕还以为是尼姑穿的缁衣了。她吓了一身冷汗,便知是这事儿是六公主下的手了。那当真是心黑了,方才还哭得那般可怜,这是想把自己这几个人当她的枪使?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齐王妃满心唾弃,冷冷地往六公主的方向瞥了眼,心疼自己还为了她差点儿惹了皇帝和齐王不喜,急忙拉着身后几位夫人离开。
不一会儿,屋内就传出了六公主挣扎惨叫的声音。
出了这等事,薛令蓁没了过生辰的心思,中午的午膳再繁盛,她也吃不下多少。秦烨皱了皱眉,命人做了些简单的家常开口小菜端了上来,让几人吃了。薛令蓁望了眼担惊受怕的郭宜冉,让人盛了碗饭给她。
直到这时,才传出了消息。六公主被遣送去了仙慈庵,皇上为安抚郭宜冉封她为云罗县主。倒是可怜了那个太医,为了给六公主治伤,也要随同,待伤势痊愈后,才会返回。
薛令蓁露出一丝笑意,对罗六娘道:“太子妃娘娘不会太过偏颇的。这下你放心了吧。”
郭宜冉啪的一声将碗摔在了地上,紧紧拉过了身侧的嬷嬷,“嬷嬷,我是没事了吗?”
老嬷嬷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安慰道:“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
郭宜冉抽泣声渐渐停下,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暗中缓缓攥紧手,垂下眸子,掩去了心里的一些不甘。依照大齐的律法,恶意杀人者,当死。她从马背上死里逃生,是她命大。可六公主呢,在仙慈庵里,虽受苦,却到底保住了条命。一个县主,说是安慰,不过就是封口费罢了。可笑的是,她连拒绝的机会都不能有。倘若两人调换过来,等待她的结局只能是死。这一切都是欺她位低、无依靠罢了。
若是怨自己占了她的伴读之位,她早该出手了,何至于此时?郭宜冉想起那日她看向自己的惊恐眼神,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嬷嬷的那句话——“县君的侧脸愈发像了郭妃娘娘。”郭宜冉的心瞬间冰冷了起来,让她在暖洋洋的屋子里依旧感觉自己呼出的都是寒气,眼底里想哭,却干干涩涩地流不出泪来。
第82章
是夜,月明星稀,周围寂静十分,这户部的官员早就下值,各自回府,如今唯独西侧的一处小屋内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偶尔会从窗纸上映出几个闪动的人影。
守夜的下人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瞥了一眼,就往前继续走。自昨年十月份起,这户部的尚书大人也不知道得了什么重要的宝贝,专门在户部开辟出一个空余的房间来,原本不太受重用的几个农官反而一跃成为了户部里最受重用的,整日不是围着田地转悠就是聚在这屋子里也不知是在研究些什么,就连圣上和太孙也纵容着,拨下了经费也是十分爽快,让其他五部都十分眼红,暗地里都在猜着这户部到底是在弄什么鬼东西。
偏偏这户部尚书吴大人平时最爱喝酒聚会的,这一年多来,愣是除了户部和家里再也没去过别的地方,初时不少夫人看不明白,还以为是这位年老色衰的吴夫人突然求得了什么御夫之术,上门求教,才知自己闹了个笑话。
前几日终于研发出了些名堂,这两日都在整理结果。依着圣上与太孙对此事的关注程度来说,只怕这户部又要出一次风头了。
次日清晨早朝过后,吴大人顶着其余五部尚书的刺人目光,仰首挺胸地随着太孙跟前的大太监管事夏直进了盘龙殿内的书房。
自圣上改随国师太虚道长专心修道养身后,这屋内的龙涎香就改为了清心的凝神香,味道清淡不少。吴大人进了书房,恭敬地对坐在上首的二人行了礼,将手中的稻子种子交给夏直呈递给二人。
皇帝将此事交给秦烨,他昨日就从吴尚书此处得知了种子成功的消息,也早看过实物,含笑打量一二后,命吴尚书妥善收起。如今,这小小的一粒种子,可是十分金贵的。
吴尚书面上难掩激动之色,对二人禀明了这种子的奇异之处,直言这便是上天赐下的神种,最后情不自禁地道:“此种与寻常稻种的种植方法并无差别,但其产出大米色泽白如美玉,味道清香,便是御稻的味道也有所不及。更别提此种子还能长出一花双种的稻子来,交给微臣下面的几个农官,便是给他们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也不能培育出此种来。能得此种,必定是圣上贤明的结果。”当然末尾少不了去恭维皇帝几句。
皇帝抚着手中的几粒稻种,大喜之下,直接封了吴大人个爵位,虽不可世袭,但对于寒门出身的吴大人着实是光宗耀祖之事。
见皇帝与太孙祖孙二人尚有话要说,吴大人有眼色地急忙退下,待夏直领着其出宫时,吴大人突然向夏直问道:“听闻泰安郡主如今居住在宫中,不知是住着哪个宫殿?”
夏直虽不明其意,但仍指了指昌德宫的方向,道:“如今郡主正居住在贵妃娘娘的昌德宫里的后殿。”
吴大人应了声,随即向夏直手指的方向行了一礼,方不好意思地笑道:“说来也是惭愧。我虽得出了这些种子,可并没有什么功劳,只不过是带着人按着种植普通稻子的方法进行耕种,实在是郡主的福泽庇佑,托了郡主的福,这才得了个爵位。”
夏直闻言一笑:“您带着几个农官辛苦了一年,自然是有您的功劳的。”
盘龙殿的书房中,皇帝看着吴尚书亲自递交来的册子,上面已经将这种特殊稻子的习性,优点以及种子的数目等信息详细记录下来,对秦烨缓缓地沉声道:“如今既然确定了双种稻乃是有效的,当渐渐推广下去,这样方可得出更多的种子,广利百姓。”
秦烨原本端着茶盏的动作一顿,漆亮的瞳孔里掠过一缕深色。他伸手将手里的茶盏搁在一侧的高几上,余光不经意地瞥向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素色竹纹荷包。这是今年薛令蓁送他的生辰礼,他向不爱做女红的小姑娘讨要了许久,才让她应下。那已是薛令蓁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手艺,简简单单的素面缎子,只用青色的绣线绣了几枝细竹,勉强称得上一句雅致。
皇帝言下之意已经点明。他定下了秦烨作继承人,那推广神种这等可以赚取极大百姓声望的大事只能由秦烨去做,一旦此事做成,秦烨便可借此抵消去自己身上的孤煞之言,成为百姓心中的明君。毕竟他已有祥瑞泰安郡主为未婚妻,而民间百姓才不会在乎那么多,他们在乎的,是哪个帝王能够让他们吃饱饭,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秦烨缓缓起身,秋季带着些微薄凉意的阳光洒下,皇帝不知何时有些恍神,已经十八岁的秦烨,长身玉立,俊美无双,身上的蟒纹在阳光下,细致的刺绣纹路显得生动起来,气势威严,倒像是一条腾飞九天的真龙。
皇帝的容貌年轻时虽也当得起一句一表人才,可当真算不得上等。可元后却是盛名一时的难得美人。可惜太子容貌中上,大多肖似皇帝,未能遗传到元后的一半。如今的长孙,虽大多还是像了当年的魏太子妃,可五官轮廓上竟隐隐显露出当年元后的影子。
皇帝胸腔里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自豪之情。他最出色的子孙最终还是像了他最心爱的人。若等他百年之后,与他的阿沅相聚,也能有颜面对她说:“阿沅,你瞧,咱们的血脉终将坐上龙椅,去替我守护着大齐的江山。”
秦烨躬身行了一礼,道:“孙儿愿代您行此事,以利百姓。”
皇帝这才满意一笑,说道:“既是如此,你便好好准备一下,来日便出宫,此行可不是十几二十天就能完成的。虽只让你推广神种,你也要趁此机会体察民间疾苦。你父亲便是高高在上惯了,不知民才是为君之本。你该要引以为戒才是。”
秦烨道:“是,孙儿铭记在心。”
出了盘龙殿,夏直跟在秦烨的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推行神种,这可是一件好差事,若是搁在了其他几个亲王和皇孙的头上,做梦都能笑醒。可自家主子,这神情,也不像是高兴,也不像是不高兴。
……
兰德堂内,沈夫人照常结束了课程,单独留下了郭宜冉给她开小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谁让自当年的六公主之事后,沈夫人愈发心疼这个孤苦的女孩儿,一心将她当作了亲生女儿,反而对几个有身份的小娘子包括薛令蓁在内,有些不喜,生怕她们如六公主一般仗势欺人。
郭宜冉为人总算开朗一些,对着薛令蓁、秦烟、罗六娘三人腼腆一笑,随即双手抱着书本,随沈夫人往内堂走去。
今年年初,原本的七公主,如今的六公主秦淑也被封为了和宜公主,选择了一家勋贵的嫡次子做了驸马,待明年春日出嫁。本来皇帝对这个女儿也仅有几分怜爱罢了,但在丧心病狂的六公主的衬托下,这个怯懦的七公主显得就十分懂事可爱了,让皇帝多了几分看重,自长德行宫一回宫后,就立刻封了和宜公主,赐下一千二百户的食邑,算是公主里,除了荣惠公主之外最高的待遇了。就连其驸马,也是出身勋贵家族,门风甚好,本人也是才貌双全的出色男儿。
对于此事,没准瑾嫔和七公主在心底还感谢六公主呢。倒是朱家,因皇帝疑心六公主所为乃是朱家和朱才人在背后教唆的,回宫后没多久,就找了几个罪名将朱家一撸再撸,最后判了个流放,而朱才人也不明不白地病逝了。渐渐地,六公主的名字也在宫里成了个禁忌。
和宜公主定了亲,自然要在婚前随嬷嬷学些规矩,近日里,来兰德堂听课的次数越来越少,其两个伴读也各自回了家。这兰德堂里一下子就寂静不少,好在还有罗六娘和秦烟两个玩伴陪在身边,否则日日对着沈夫人那张脸,薛令蓁的日子可是万分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