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鹤一扬手,一名杀手的胳膊一震,桑玥的脖子裂开一道口子,鲜血溢出,染红了她白色的衣领。他冷笑:“是,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人,但云傲你是选择临死前让我折磨桑玥,还是折磨你?”
云傲看向桑玥,少有地温和地笑了:“乖,闭上眼,不要看。”
桑玥心痛地依言逼上,他大掌一吸,将匕首握入了掌心,不做停顿地刺入了自己的肩膀,锐痛袭来,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语气无波无澜地道:“一根。”
又是一刀,刺入了右边的胸膛:“两根。”
再一刀,刺破了大腿:“三根。”
……
桑玥脖子上的丝线一根一根地在减少,云傲的身子已被刺得血肉模糊,他的脚底形成了一滩血洼,血水侵染了他的纹龙步履,在白边儿上烙下黑漆漆的光泽。
慕容拓心中大骇,黑色的血?云傲中毒了?谁给云傲下了毒?作为习武之人,云傲眼下定也有所察觉,但为何他半分诧异都无?
只剩最后一根绳子时,苍鹤制止了云傲的动作:“最后一根,代价自然非比寻常。”
云傲身中九刀,哪怕避开了重要部位,但失血过多,他元气大损,满目疮痍的双腿早已无力支撑健硕的身形,他靠着凭栏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他是帝王,头可断血可流,但绝不屈膝!
桑玥不看,却清晰地听到了匕首在血肉中穿插的声响,云傲没有半点儿的心慈手软,他是皇帝,何曾被逼入这步田地?她的泪滴滴落进了心底,这一刻,她就是个孩子,一个被父亲用生命爱着的孩子……
苍鹤疾言厉色道:“冷芸为了你戳烂了手腕和脚,你也该尝尝她的痛苦!挑断手筋跟脚筋,我就放了桑玥!”
“阿嚏!”
桑玥再次打了个喷嚏,电光石火间,她借着这个动作和声音的遮掩,抬手用刀片割断了脖子上的丝线,慕容拓随时关注着她的动静,自然没放过她出手前投来的一瞥,那锦服里是藏了刀片的,极轻,是以不易察觉。
几乎是同一时刻,慕容拓横臂一扫,一道凛然劲风轰向了苍鹤和桑玥背后的十名杀手。
苍鹤脸色大变,一个侧翻避过一击,那些杀手却是没这么幸运了。慕容拓酝酿了那么久,十足内力的一击,足以让他们魂飞魄散。
苍鹤欲要挥剑刺向桑玥,慕容拓身形一晃,抡剑拦下了他的攻击。
二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桑玥快步行至云傲的身边,扶着他凭栏而坐,走近了才发现他浑身的血都是黑色的!
“父皇,父皇……你……你到底怎么了?我去叫太医!”
云傲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体征正在以一种流星般的速度急剧消失,他握住了桑玥的手,虚弱一笑:“玥儿,你哪儿……也别去……再陪陪我。”
桑玥的眼泪夺眶而出:“父皇!你不要有事!我不许你有事!你还没给我腹中的孩儿娶名字,还没见证慕容拓和我的大婚,还没教我治国之道,也没陪我过一次生日……我的生日只剩不到三个月了,你陪我过一次,好不好?”
致命的不是刀伤,是体内的毒,是最爱的女人给他下的毒。他苦涩地笑了,谨慎了四十多年,走过了多少血雨腥风,挨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最后竟是被两个女人拖累,苍鹤为了冷芸,冷香凝为了荀义朗,齐齐朝他下手。坎坷帝王路,他到底得到了什么?
桑玥见他不语,只笑得分外苍凉,似已看破生死轮回,忘却凡尘眷恋,她向来踏实的心忽而就坍塌了大半,她搂住他的脖子,埋进了他湿漉漉的、满是血腥的怀抱,哭道:“父皇!你要是敢闭上眼,我立刻就让孩子随了慕容拓的姓,跟他远走高飞……从此不回大周……”
云傲用尽了全力,抬臂摸上了她满是泪水的脸,断断续续道:“傻孩子……帝王路……一走……就是一辈子……你……没有反悔的余地,有慕容拓辅佐……你会……平步青云,我做了一辈子的帝王,临走时……能真正……做一回……父亲,也算……没有……遗憾了,多年前,弄丢了你们……我的心……其实……很痛……”
这些话,若放在以前,哪怕喝醉了他也说不出口,但眼下,他竟是唯恐自己讲得不够,桑玥摸着他体温渐渐流失的大掌,心痛得无法呼吸:“我曾经怀疑过你对我们的感情,但现在我看清了,方知自己错得多么离谱!”
父爱如山,她感受到了。帝王和储君的微妙只是磨砺她的一块顽石,云傲给她严苛的同时,自己的心里也不好过。
云傲会心一笑,浑身各处伤口痛得他瑟瑟发抖,他深吸一口气,神色一肃:“太女云恬,听旨。”
桑玥规矩地跪好,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儿臣在。”
“朕与皇后夫妻情深,唯恐黄泉路上孤苦,准皇后殉葬于皇陵。”
桑玥恭敬地听着,她留着朴清然的命就是为了这一刻,只有朴清然代替冷香凝死去,冷香凝才能真正摆脱皇宫的束缚。
云傲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浮现出了史无前例的纠结之色,似两团气势磅礴的乌云相互抵触、相互碰撞、相互吞噬,良久,他眨了眨眼,任阴翳之气自眼角的泪水滚落脸颊:“燕城顾家长女。”
桑玥的眉心一跳,手指颤了颤,但面色依旧不显半分异常。
“顾岑玲,秀外慧中,温婉贤淑,赐婚于荀家家主荀义朗。”
“父皇!”桑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泪水盎然的眸子,他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荀义朗和冷香凝的关系,也知道了她给冷香凝捏造的假身份,一夜时间,他居然有能力获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消息,并且,选择了成全!他迷晕她,难道不是为了杀掉荀义朗、折磨冷香凝吗?
她狐疑且哀凉的目光落在云傲越流越多的黑血上,心底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真是那样,他该恨冷香凝,恨荀义朗,为何还要成全他们?头一次,她发现自己从未看懂过这个帝王。他的爱、他的恨极端得令人发怵,但又厚重得让人窒息。一瞬万变,万变不离其宗,他的宗……到底是什么?
桑玥忍住泪水,正色道:“儿臣……遵旨!”
“不要……恨……”话没说完,云傲紧绷着的神经忽而一松,挺直的脊背一弯,朝旁侧倒了下去。
桑玥勃然变色,将他抱入了怀中,滚烫的泪珠子砸在他形同枯槁的面容上,她再不是重生时满腹仇恨的行尸走肉,她的心满满的全是温暖和感激,那些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已经成了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失去父亲的痛苦她承受不住,除了慕容拓,她没再依赖过第二个人,此时,她却很想躲在云傲的庇佑下做一回娇生惯养的纨绔太女,做错了事自有他担着,得罪了人自有他拦着,她哭哭鼻子、撒撒娇,那些“债主”就只能吹胡子瞪眼被他乱棍打走……
她没得到过的亲昵,云傲何尝不想有?他也想日日下朝后便得见一个可爱的小东西扑进他怀里,乖巧地说:“父皇,我想你了。”而在她身后,是那个温婉美丽的妻子……
突然,桑玥的腹部似有绿叶浅浅飘过,划开一连串的涟漪,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云傲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肚子:“父皇,他动了,你感受到了没有?他动了,刚满四月他就动了,父皇,你的孙儿在叫你,你醒醒啊!父皇……父皇……”
云绥将小石榴和临川公主安置妥当后,即刻顺着打斗声跑来了此处,看到的,竟是桑玥搂着浑身是刀伤、血流不止的云傲痛苦流涕的怆然画面,他双腿一软,惶惶然,跪在了地上:“父皇!”
嘭!
摘星楼的底部传来巨大的爆破声响,地动山摇般,整座楼台开始不停晃动,慕容拓和苍鹤的打斗已接近尾声,他虽杀不死苍鹤,但用铁链困住了苍鹤,反正苍鹤是金刚不坏之身,慕容拓也不怕他摔成稀巴烂,一脚将他踹下了高台。
随后,慕容拓一跃至桑玥跟前,抱住了桑玥,云绥则抱住云傲的尸体,又是一声巨响,慕容拓和云绥齐齐一纵,在他们身后,火舌如蛟龙,轰然吞噬了整座楼台。
落地之后,慕容拓即刻命暗卫将苍鹤关押到了他在东宫秘密建立的地牢,并即刻开始绞杀宫里的杀手。
此时,桑玥适才发现云绥受了伤,肩胛处的血已渗透了大半胸膛,又抱着云傲纵楼而下,伤势就越发恶化了。
“云绥,你……”
云绥忍住悲恸,道:“刚刚有杀手闯入了临溪宫,不过小石榴和临川都没事,他们现在在华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