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端本宫中除了碧棠,无人知晓此处,玉佑樘估摸是她,提音问:“碧棠?”

“是我,”果真是碧棠,她语气听起来很是急促,她道:“润州那边传来消息,众多农民不满迁仓,组织暴动……”

玉佑樘脸色倏地严肃:“现下怎么样了?”

“还未压下。”

她停顿片刻,似是要下什么决心才能讲出来一般,道:

“沈宪沈大人……在此次暴动中,不幸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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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佑樘与谢诩赶至沈府的时候,大抵是消息太过突然,朝中未敢声张,府上也没有挂上缟素,只是气氛压抑沉寂得叫人恐慌,没有一丝夏日的生气。

二人一路走来,府上家仆丫鬟的啼哭凄哀之极,不绝于耳。玉佑樘听着,心头似针扎,疼恸难耐……

谢诩跟在她身侧,敛眸瞥她,却见到少女垂坠在身侧的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还一副毫不自知的失魂样,不由微微倾身,由两人宽袖掩着,紧实短促地握了一下,又极快松开了。

似是宽慰,实为心疼。

玉佑樘侧眸回他一眼,不做多言,加快步子朝着堂心走。

引领他们的下人进屋通报了声,沈老爷便疾步迎了出来,原先意气十足的尚书大人难以自控的老泪纵横,花白发丝凌乱,他佝偻着上身,似乎一夜间老了二十岁。

他方要下跪作拜,便被玉佑樘一把拦住,老人望了望太子殿下。

向来和风笑然的她,此时面色冷冽如冰。

老人又瞧见了谢诩,忙喊道:“谢大人。”

谢诩眉心紧拧,示意不必多礼,后冷静言道:“沈大人,听仵作说尸体已辨认不出原貌,可确认下来是爱子了?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没有了……”老人闻言,方才稍稍止住的浑浊眼泪又一道道往下滚落:“就是他……就是他……”

“可否让在下看看?”谢诩问他。

沈尚书抹了把左眼,又望向玉佑樘,抽搐不止:“小儿死状太过惨烈,惨不忍睹,老臣,老臣不愿惊了殿下……”

玉佑樘摇头,又遣碧棠道:“沈大人还是让我们进去看看吧。”

沈尚书不再反对,带领他们进了屋。

内堂中央一架长形的木床,上头该有白布,布料下方隐隐约约衬出一个人形。

玉佑樘忙上前几步,立于架前,却长久地不动,她不愿,也不敢触碰白布。

谢诩跟了过来,不作迟疑,一下掀开覆于尸体之上的白布。

玉佑樘极快掩上嘴,眼眶一瞬红了个透,要多大的自控之力,才可以不溢出一点声音,不掉落一滴眼泪。

是他。

少年已然面无全非,面部和肢干上,多处皮肉肿胀翻卷开来。最严重的是正脸,被锐器砍得几乎看不出原先的相貌,但基本轮廓和身形还是能让人辨别的清,就是沈宪。

他脸上唯一完好的一双眼睛静静阖着,身着平素最喜欢的蓝衣,已没了一丝气息。

“不,殿下的诗很好,很真挚,下官非常喜欢!”

“殿下,下官得寸步不离,保护殿下的周全!”

“家父告诫微臣,一定要时时刻刻待在殿□侧,守护殿下!”

“殿下,上回端午宴席,下官并未拔得头筹拿到您亲手所裹的头粽,真是万分歉疚。”

“微臣自信符合殿下的所有要求,只要殿下同意下官担当此任,下官定当鞠躬尽瘁,在所不辞——!”

玉佑樘脑中回响着无数属于他的句话,无数属于他的片段,最终只定格于一幕——

那是她第一回去找沈宪欲收他入幕,他向来正直自制,不喜暗中结党,但又迫切想要扳倒方党。蓝衣少年立在原处,别扭了许久,终是想通了,仰面朝着她肯首一笑,露出白净的牙齿,朗声道:

“我考虑清楚了,还是决意追随殿下。”

日光将他脸上的绒毛镀上一层细密的金芒,他看上去如湖畔夏草一般,旺盛而富有生命力。

沈尚书慢步踱了过来,抬起沈宪的手臂,指着一处,哽咽道:“这是他生来带着的胎记,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见太子殿下始终保持着垂头姿态,似一座随时都会坍塌粉碎的雕像,不禁悲沉劝慰:“殿下……别再看了……”

玉佑樘直直盯着沈宪面上的伤口,拼命摇头,不吭一声,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勒紧,指甲已经掐进掌心肉中,溢出一丝鲜血。与此同时,一滴晶莹的水珠也从她眼底坠落,直直掉在沈宪的睫毛上。

☆、 28第二十八幕

昨夜梦中多少恨,细马香车,两两行相近,对面似怜人瘦损,众中不惜搴帷问。

陌上轻雷听渐隐,梦里难从,觉后哪堪讯,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

玉佑樘停了一日早朝,前往沈府吊丧。

她回宫后还不至一年光景,已是第二回穿上丧服,抵达沈府的时候,有不少朝中官僚恰巧在府中吊唁,一见太子殿下来了,纷纷欲要跪拜行礼。

玉佑樘身侧的宦官忙代言道:“殿下让诸位不必多礼,要拜也该拜拜沈谕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