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宫闱秘事,秀女们当然不知道了,见庆贵妃要动板子,许多人带着看戏的神情乐颠颠瞅着,尤其是那些没有雨具的秀女们,先前还嚷着被雨打湿了头发衣衫,现在却一个个地站着不动,也不去旁边宫殿里避雨,全都围着看起热闹来。
如瑾心里盘算了一下,依着自己的身份和之前揣摩的“皇后的意思”,推断庆贵妃应该只是虚张声势一下,打了皇后的脸即可,不会真的下重手杀手。襄国侯府再不济,怎么说也还是一家勋贵侯门,而连第一轮选秀都还没参加的她,也算不上宫里人,自然与妃嫔不一样,不能任由贵妃随意处置。庆贵妃若是将她打出个好歹,必会招人非议。太子是储君,生母对臣僚家眷太过苛刻的话,会损害他的名声,单凭这点她蓝如瑾就是安全的。
于是她不辩驳,也不惊慌,静静跪着等内侍动刑。
不过手上挨些疼而已,就此却可以换来不入选的好处,何乐而不为?她虽准备了东西阻碍当选,可多一条保障更有底些,只要她挨了庆贵妃的打,负责遴选的太监嬷嬷们自会领会贵妃之意,谁傻了才会选她呢。
“你没什么要说的么?”如瑾不言声,庆贵妃却忍不住发问了,概因如瑾的态度怎么也不像是个要受刑之人。
如瑾摇头:“臣女有错,理当受罚,娘娘处置公允,臣女没什么要说的。若是臣女不受这板子,贵妃娘娘的体面就有损,娘娘有损也就是皇家有损,因此臣女受罚心甘情愿。”
奉承话谁不愿意听,两人之间又没有实际的利益冲突,如瑾不吝说些好听的哄庆贵妃高兴,这样挨的板子也能轻些。
果然庆贵妃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笑眯眯往身后的软枕上靠了一靠,轻飘飘招手:“好个伶俐孩子。嗯,让本宫想一想……那就打三板子吧,添寿,下手轻着点儿,本宫为了维护皇家体面不得不罚她,却也不能真的伤了人。其实,本宫向来是慈悲为怀的。”
捧盘的内侍将托盘交给身边宫女,自拿了竹条走到如瑾跟前。如瑾端稳跪着,伸出小巧白皙的手掌,掌心朝上呈于添寿眼前。
春雨淅沥落下,打湿了她鬓边几绺头发,润湿的眉眼显得比平日更加鲜活明亮。月白色的裙裾铺开在青石砖上,纤细的身体孤拔挺直,少女盈软的曲线又冲淡了那份直硬,使她整个人像是雨中盛开的广玉兰。
“动手吧。”庆贵妃缓缓说。
“娘娘且慢。”
“娘娘且慢!”
两个不同的声音一起响了。一个苍老,沉稳,一个年轻而焦灼。
葱黄色裙衫的少女排开人群飞步赶来,紧挨着如瑾跪在了步辇跟前,“娘娘!蓝妹妹她年纪小不懂事,您千金之躯莫要与她动气,就且饶了她这一遭可好?不如罚她回去抄上几百遍《女则》《女训》,上千遍也成,累得她头晕眼花,胳膊酸痛,那可比打板子管用多了,必会让她长记性。传扬出去,天下人只会说您威严持重,罚得有理。”
言下之意,若是光打板子,说不定会让人议论暴虐。
满场里秀女都不言声,看戏的多,即便有一些不忍的,也都在明哲保身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肯站出来求情的,且不说管用与否,这份心意十分珍贵难得。
如瑾侧头看向越众而出的女子,心中一叹,没想到她肯出面的。“雯姐姐,多谢。”
来人正是刘雯。之前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不过也只是亲戚家的走动来往,如瑾没料到她会出头求情。面对强权,多少亲生的姐妹兄弟都可以互相抛舍,遑论这种隔代的亲戚。这份情如瑾记下了。
刘雯飞快地说完,旁边侍立的红袍内侍张德也跟着开口,恭谨地说:“娘娘,这位小主的主意倒是还可以,方才奴才也正要说,选秀刚刚开始,虽然是为宫规和皇家体面着想,但娘娘在涵玉宫前动刑也会惹不明事理的人非议。娘娘行正做直自然不怕小人构陷,不过若能缓一缓,待选秀过后再施惩戒,或者换个惩戒的法子,都能显出娘娘慈悲为怀,宽容大度,您觉得呢?”
方才和刘雯一起阻止庆贵妃的人正是他,如瑾纳闷了一下,按理说,依着张德平日对人对事的冷淡性子,应该不会趟到这池水里才是,等庆贵妃打完了人离开,他继续主持选秀才是正理,作甚要插进来求情。
庆贵妃对刘雯没什么兴趣,连她姓甚名谁、哪家出身都没有问,只转目看住了张德,“张公公很负责嘛,无怪皇上看重你。怕本宫搅合了你主持的选秀是不是?”
张德忠厚一笑,将身子躬得更低,“奴才不敢,一切都为娘娘着想而已。”
庆贵妃目光在所有秀女身上溜了一圈,笑吟吟地叹了口气:“唉,罢了,本宫也懒得和小姑娘计较,留着精神不如给皇上准备吃食呢。”
涂着鲜红色丹蔻的手妖娆夺目,向前指着如瑾,“你起来吧,看在张公公的面子上,本宫这板子就不打了。不过,等这轮选秀完了,无论你结果如何,都给本宫去梵华殿里跪三个时辰,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