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弄个坐的。”长平王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埋首书卷,翻过一页,随口吩咐。
捧盘的内侍就放下黑漆点金托盘,起身到旁边端了一个折枝花帽钉纹的五开光坐墩来,送到佟秋水跟前示意她坐。
佟秋水只瞄一眼就暗暗吃惊。这坐墩上盖着的软垫竟是光彩辉煌的芙楼十云绣锦,若不是上次跟表姨母去别人家做客见过,她还认不出来。那家给女儿准备的嫁妆里有件这等料子的小袄,就得了大家一致奉承,说这东西唯有真富贵才用得起,谁想到,长平王府里竟然用这么贵重的东西缝坐垫。
佟秋水迟疑一下,没有坐,只是谢恩站了起来,说:“民女不敢在王爷跟前坐,站着就好。”
“那就好好的站着,别乱晃。”长平王不客气的说了一句。
于是那内侍就撤了绣墩,跪倒床边又去捧盘。佟秋水尴尬,她不是不想站好,实在是双腿有点不听使唤,“……王爷,民女失礼。”
“你失礼的地方还少么。”长平王几口将汤喝完,把碗扔到了托盘上,接了帕子擦手,“找本王什么事,说吧。”
佟秋水自从跪在门外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面对各种蔑视的准备。长平王不客气,她只默默听着,然后说,“王爷已经睡下,民女还要跪在外面求见,是民女的错,不求王爷原谅……”
“直接说,本王没时间听废话,一盏茶的工夫给你,已然过去一半,说不完就出去吧。”
佟秋水愣住。
只剩半盏茶的工夫……能说几句话?
她来之前想好了许多话,想了好几种说话的方式,在门外跪着的时候也在不断的想,想着怎样开头才好,好不容易在上楼时决定了说什么做什么,可始终却没想到,自己只有半盏茶的工夫!
如果错过了这次……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那么她今天做的一切都要白费,姐姐也许境遇会因此更差,还有如瑾……想到如瑾她心里就是五味杂陈……这样的代价,她不能失败啊。
“王爷,民女是来替姐姐赔罪的!”她急急跪了下去,膝盖巨大的疼痛弄得她立时一身冷汗,可她咬牙忍着,一路说下去,“姐姐她自幼木讷敦厚,只知道对人好,不会说话,不懂讨好,如果她有什么冒犯王爷的地方,请您千万不要怪罪,权且看她一片痴心,情意深重,不要与她计较。她替王爷祈福抄经许多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王爷只要让她像其他人一样在府里生活,民女就给您磕头道谢。”
她额头触在了地上,俯身央告。
“说完了?”长平王的目光终于离开书卷,挥挥手,“花盏出去。”
伺候巾帕茶水的正是花盏,闻言立刻行礼告退,飞快出屋下了楼。底下候着的小双子立刻迎上去,眼睛往楼上瞟,“师傅,又是那个兔崽子留下了?呸,不声不响的讨好了王爷,觉得咱们都失势了么?”
花盏一巴掌拍在跟班脑袋上,“噤声!慎言!再敢这样我劈了你,滚下去。”
小双子垂头丧气一溜烟跑了,花盏抬头看看楼上灯火,一言不发,回到值房里休息。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像他这样是皇后直接指来的自不必说,近来日子不好过,可以前和他屡屡作对的六喜,甚至很有人缘的连荣,也都没因此得利,反而是不起眼的至明越发和王爷走得近了。花盏暗暗叹了口气。
楼上,内侍至明得了吩咐,正在替主子问话。
“佟二小姐,容咱家替王爷问问你。西芙院佟姑娘是王府的人,王爷待她好与不好,外人管的着么?就是娘家人不懂规矩跑来询问,那也该是佟太守佟太太,轮得到你吗?从没听说过姨妹跑到姐夫跟前鸣不平的,何况西芙院佟姑娘不过是个婢妾,你连姨妹也算不上,到底仗着什么来这里说话?你和咱们蓝妃相好,她眼下又替王妃理着内宅,大小事情都能拿主意,要是你觉得姐姐在府里不好过,怎么不去求她照看,却越了她直接来找王爷。再者,你哪只眼睛看见佟姑娘过得不好了,拿这个说事,有什么别的居心吗?”
内侍阴柔的声音虽然失了男子浑厚,其实还是很悦耳的,吐字清晰,便是质问也并不咄咄逼人,还保持着得体的语气态度。然而,这一声声的听在佟秋水耳中,却扎得她几乎抬不起头。字字句句,都将她问得低到泥沟里,似乎她有多么不堪,多么龌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