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2 / 2)

贺革的父亲贺玚曾经是梁帝萧衍的老师,自然明白皇帝建立五馆是为了什么。只要士族把控取仕之路一日,天下的英才便不可能尽归天子所有,甚至还会因为各种原因,而使得这些寒门才俊永远无法出头。

但在等级森严的门阀制度下,高门华阀依旧垄断选举,仕官也更注重家世,国子学一出,五馆曾有的美好设想更是犹如镜花水月一般渐渐被打破。

他的父亲曾经一心一意要为皇帝擢选寒门人才,可随着第一批五馆生走向仕途的学生处处被士族打压抑制,根本无法脱颖而出,至今还在低级官吏之中沉浮,五馆生徒大减、走向衰微,已经是大势所趋。

即便皇帝再想用什么法子鼓励寒门学子积极走向仕途,可也只能是一时利诱,不能根本解决“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局面,仅仅靠寒门子弟自己的努力,是无法让天下人都认同的。

但这终究是父亲和陛下的理想,所以贺革愿意接下会稽学馆的烂摊子,也愿意收下父亲最后托付的事业。

梁山伯其实出身并不算卑贱,他的父亲曾是山阴县令,也曾因聪颖而被贺革的父亲贺玚收入门下,只是他时运不济卒于任上,留下了孤儿寡母。

梁山伯从小跟随父亲读书学习,天资聪颖,却因为需要照顾家中田地和赡养体弱的母亲,一直得不到很好的学习条件。

直到皇帝开设五馆,贺玚挂念弟子的遗子,也修书让他去会稽学馆,梁山伯才在母亲的鼓励下入读五馆。

五馆生本来就有地方上供给学生食宿和一应费用,梁山伯再将家中田地租给同族耕种得租再留给母亲,得以两全其美。

梁山伯心无旁骛之下,才学也突飞猛进,因为梁父的关系,尚且年少的时候就也被贺玚收入了门下。

但贺玚收他入室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加上还要为其他生徒授课,大多数时候倒是只有个师徒的名分。

等贺玚去世将梁山伯托付给贺革时,贺革也只来得及打好他的基础,都还没有好好教导梁山伯,梁山伯的母亲就病重了,他只能休学回乡侍疾,之后又是守孝数年。

说起来,他和这孩子,也算不上有多了解。

贺革是个真正的君子,对于父亲临终前的托付,他是一心一意想要完成的。父亲临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没得过他多少照顾的弟子。

所以贺革想要帮他,因为这是父亲的遗命,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帮他。

他可以让梁山伯拥有最好的学习条件,也可以不拘门第的倾其所学的教导他,但他只是个博士,解决不了九品中正之下的选官规则,也没有办法让他从吏门一跃成为高门。

士族二十就可出仕,寒门三十方可为官。

梁山伯的父亲半生为吏,在县丞上熬了近十年,到了三十岁方才为县令,梁山伯现在十九岁,就算学冠甲科可以得到那“天子门生”的名额,可他的年纪如今已经成为了最大的阻碍。

国子学“十五而入,二十则出”,因为士族二十便可出仕。可梁山伯已经等不到入国子学了,等到天子考核之日,他早已经年过二十。

梁山伯的运气实在是太差太差,虽有父荫,却刚刚拜师不久便遇见恩师仙逝,在五馆最鼎盛的时候回乡侍疾、守孝,又在陛下对寒门大开后门的时候,遭遇了上天对他的恶意。

十五岁到十九岁之间的四多年,他几乎是自学成才,被完全蹉跎掉的。

没有了这次机会,贺革只能为他争取“除吏”的名额,让他和士族一般可以一出仕就为官,而不是和无数寒门一样从胥吏做起。

哪怕是个浊官,也比当小吏强过许多。

可要当官,是需要有“缺”的,“缺员”需要官员向上“报缺”,而后有人举荐,如果只是个寒门想要补缺,其中之复杂绝不亚于中正选官。

仅仅有为官的资格和为官的才干,并不足以就此仕官。

贺革希望他们同门之间交好,但徐之敬门第成见颇深,褚向自幼父母双亡由叔伯抚养,在家中同辈子弟之中深受排挤,空有门第而无实权。

唯有马文才,有才华,有野心,有门第,家中在地方上又有实权,是真正能够提携梁山伯一把的好人选。

真正的簪缨世族,贺革反倒不敢生出让他提携梁山伯之心。

当时贺革收了马文才为入室弟子,也未必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可看起来,马文才虽然品性不错,但心性也还没豁达到破除门第之见的地步。

“我原想着马文才可以与你为友的,他初到学馆,又不是会稽人,你则是会稽人士,又熟悉学馆事务,你二人互为友朋,都能有所裨益……”

贺革叹着气,看向梁山伯。

“不过你也不用沮丧,交情需要相处而来,时日久了,你总会遇到人生中真正的益友。”

“让文明先生费心了,其实您不必为山伯考虑这么多……”

梁山伯自然听得懂贺革在说什么,闻言眼眶有些湿热。

“富贵本是天定,在下能够和这么多优秀的同辈一起读书,便已经是山伯的幸运了。”

他师承贺玚,但却和贺革有师徒之实,两方都不知道该如何称谓,梁山伯也不敢认为自己是贺革的师弟,便一直唤他的字“文明先生”。

老馆主贺玚和新馆主贺革都是君子,也是良师,这是他的万幸。

至于其他,不敢肖想。

“其实除了你,我也不放心褚向。为官需要‘器量’,他性子有些懦弱,偏偏又长成那样的相貌,我总担心他因此心性受损。如果只是在我门下读书还好,现在他为了取得功名,也准备入学馆搏一搏那天子门生的名份……”

贺革一口气叹的老长。

“我只希望你们都能看在师门的情分上,在日后互相扶助,勿要用世俗间的身份地位蒙蔽了你们的内心。”

“山伯明白,如果褚二郎有所需要,山伯一定义不容辞。”

梁山伯重重点头。

“至于徐之敬,哎,罢了,他这样的,我倒要担心别人才是。”

贺革为难地捻了捻胡须,没有多提。

梁山伯微笑。

徐师弟的性子,确实不用担心他受别人的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