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屋内闹贼,她没去看其他东西,却独独翻出了这几样让人看起来是破烂的玩意儿……
那是因为,只有这些东西,是她创造的。
其余的,都是祝家的。
她打开手中小竹筒的塞子,一股难闻的恶臭从其中传来,让人根本没有勇气再嗅上一嗅。
味道是不好,但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毒的东西。
如今,她却把这腥臭的东西递到了唇边,对那味道毫无所觉一般。
所有的一切,都是祝家的,也是这个时代的。
就连这具身躯,也是她占了病死之人的。
马文才说的不错,她吃着士族的、喝着士族的,踩着庶人的血泪生存,却不愿维护士族的利益,也不愿伸出士族的位置,只想着自己的“仁义”,岂不是一种虚伪?
既然拿了这身子便是欠了他们,那这身子,她也不想要了。
反正除了灵魂,她已一无所有,就连这灵魂,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祝英台捏着竹筒,想要将这毒药仰面饮下,手臂却抖得犹如秋风中的落叶,怎么也抬不起来。
怎么会不惧怕死亡呢?
她已经死过一次,比任何人都知道死亡后的苍凉可怕,那是什么都没有的虚无,更甚于死亡。
可是这世道,比死了还可怕啊!
祝英台眼泪爬了满脸,她已经哭的太多,连眼睛都已经有了针刺般的疼痛,可她根本没有办法止住自己的泪水,唯有鼓足所有的勇气,猛然一下抬起手臂!
喝!
活着这么难,死还不容易吗?!
反正在马文才他们看来,自己这样无能又愚蠢的人还不如死了!
那就让她死了,称他们的意!
祝英台仰着头,使劲地将竹筒摇了几摇,可是竹筒里的液体却没有向她想象中的倾倒在口中,唯有冲鼻的腥味直扑她的鼻喉。
这般恶心的滋味让她不由自主地干呕了一声,手中的竹筒也掉了下来,发出沉重的“嘭咚”一声。
“c11h17 n3 o8加 as2o3居然会变成结晶体吗?老天爷你他妈在逗我?”
祝英台对着天空伸出一根中指。
“你是在嘲笑我这样的无用之人,连自杀都办不到吗?啊?!”
她嘲弄地看着地上的竹筒,直将下唇咬的稀烂,眼泪犹如破了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哭的一片狼藉,眼泪鼻涕已经糊了满脸。
是因为她犹豫了太久吗?
连原本为自己准备好的毒药都干了?
可知道自己死不成的那一刻,她为什么又松了一口气?
她在黑暗中抽泣着,滚落与地的竹筒蹦蹦哒哒一圈又到了她的脚边,像是也在笑话着她。
梁山伯之前说起的话,像是电光火石般突然出现在她的脑内。
不是论赤子之心和坚强那句,而是那位从未谋面的贺老馆主的话。
‘我是此地的馆主,负责主持这里的学业,如果我在此开设丙科,教导学生识字,可我的学生依旧要靠去偷字才能学到想要的东西,那是我的耻辱,而不是他的。所以我不能罚他,只能罚我自己。’
老馆主的话,让祝英台脑子里的迷雾慢慢被拨开,渐渐显露出她应该有的聪慧和见地。
“我想要帮他,却没有选对办法,那是我的耻辱,不是他的。”
“我什么都没为刘有助做到,却期冀着别人能够施展才智和手段救他,那是我的耻辱,不是他们的。”
“我根本没有真正为马文才做些什么,却觉得马文才一定会帮我、懂我,那是我的耻辱,不是他的。”
“这世道不仅仅是压迫寒门,士族也在痛苦中挣扎,所有人都被强权所压迫,我却只记得来处只懂得可怜弱者,那是我的耻辱,不是这个世道的。”
一直都是她在自取其辱,她为什么要去责怪别人?责怪这个世道?
她自杀了,能惩罚的了谁?
撼动的了谁?
原来她一直都在自取其辱!
眼泪又一次流淌了下来。
这一次,是自惭形秽的泪水。
就让她今夜好好地哭上一回……
祝英台任由眼泪冲刷着心中的悔恨和羞耻,这一夜泪水的汹涌似是要将她所有的眼泪全部流干。
——过了今日,她再也不会哭了。
***
马文才大半夜提着刘有助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