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说我不举,也太恶劣了!”
傅歧嗫喏着说。
“你之前连番经历大喜、大忧、大悲、大怒,五情只缺了恐,所以要从悲起手,再以恐补齐,使五情归顺。”
说到举不举的话题,独活的声音又带着笑意。
“恐为肾志,肾属水,若你今日独独缺恐,日后火气一起便不易消散,人也容易变得偏激无状,缺乏理智。所以我们家主人说你阴虚火旺,以后怕是会不举,是为了吓唬你,你闻言心中生恐,害怕自己以后真会有碍传嗣,恐情一起,五情俱全,七情发散,绝不会再留下病灶,我家主人就叫我送客了。”
独活面露无奈:“我家主子性子有些古,呃,与众不同,为人治病从不向病人解释为何如此,所以屡屡受到误会,家中其他几位少爷和老爷也很是头疼。但他医术是极高明的,所以几位公子不必担心是我家主子在逗弄诸位,这位傅公子也确实只是点皮肉伤,心结现在也发散出来了,再留也无用。”
他将话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圈,最终还是点出了“送客”的意图。
马文才是闻弦音而知雅意之人,立刻一拽傅歧的袖子,客气的求去。
独活心中一松,高高兴兴地将他们送到了院门口,见傅歧脸上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眼珠子一转,笑着开口:
“傅公子,我家主子之前那么多话虽然大多是为了治病说的,但是有一点却没有说错,你的肝火,实在是太旺了!”
傅歧今天被一惊一乍的不行,可独活年纪小长得可爱,看起来不像是口出妄言的样子,忍不住接着他的话发问:
“肝火太旺,会?”
“肝火太旺是无法自己好的,阴虚火旺又最是难治。若你日后还这么易怒易燥,阴虚会使精关不固,主子说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也许没到不举这么严重,咳咳,但诸位也懂得,如果时间短点,或一泻千里,也是麻烦。”
独活狡黠地一笑。
“什么?”
傅歧瞪着眼睛,“我这么一条大汉,以后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
听到傅歧说自己是“一条大汉”,马文才身子抖了几抖,忍着笑意问独活:“那请问,怎么才能让他肝火不那么旺呢?”
独活咳嗽了声,正经脸道:“多吃苦瓜,多用菊花煎水常服,不要晚睡,最重要的是,少生气,凡事以和为贵!!!”
傅歧听到“苦瓜”时脸已经皱成了苦瓜一般,马文才对独活眨了眨眼,笑着拱手:“多谢提点。”
“不敢不敢,都是为了傅公子好嘛。”
独活露出一副“你懂我懂”的表情,笑吟吟地送着两人离开了小院,高兴地蹦跶着回屋了。
吃你的苦瓜吧!
叫你说我们主子是庸医,哼!
***
从徐之敬那里离开,知道傅歧只是皮肉伤,马文才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他宁愿欠着人情也要把傅歧送到徐之敬那里去,就是担心傅歧会从此性情大变,留下病根。
如今徐之敬不用一针一药就让他恢复如初,即便他和徐之敬之中颇有矛盾,也心服口服地喟叹了一声。
“东海徐氏,果然名不虚传。”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位吴神医在知道徐之敬不为庶人治病时那般惋惜,甚至担心他误会徐之敬,又专门跑回来解释了一通。
这样不用药而从根本下手的医士,是值得尊敬的。
像是这样的心病,当时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但留下症结日后就会出事,譬如梁山伯会壮年而呕血,必定当年发生过什么,曾伤了哪里的根本,又没有遇见过名医医治;
而他自己年纪轻轻就郁结于心,心痛悲愤而死,未必不是长期郁结伤心、伤脾,所以一有情绪大起大落,立刻就到了大限。
徐之敬这般熟练的将傅歧玩弄于鼓掌之间,说明徐家人若曾像这样治过病人,庶人不去看病最大的原因有时候不是请不起医者,而是付不起长期耗着的药资。
那些庶人能不用花费药钱就断了病根,日后也不用缠绵病榻,无形中便是徐家的一种功德,因为很多人家就是被长期用药给渐渐拖垮,富裕变贫穷,贫穷变赤贫,甚至最后家人沦落为奴隶。
而很多时候,士族并不是治不起病,恰巧是因为太注意自己的身体,恨不得请无数的医者,将最贵重的药用上才算放心,可医道的根本是阴阳五行平衡,徐家就“平衡”一项,也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徐家的医术已经到了无为而治的境界,“无为”并不是不管不问,而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绝不耗费更多的手段增添别人的负担,用最简单的手法使得身体恢复最佳的状态,自然可以“不为”。
马文才从小努力学习儒家学问,但从魏晋时起,道学才是士族推崇的“大道”,所以才有谈玄,才有“儒道兼并者方为大成”一说。
他不是不想学道,可是他的天性并不适合学“道”,请来的先生都说他更适合学“儒”,在“道”之一途上太过“用力”只会浪费时间,所以他也渐渐死了自己“儒道兼并”的想法。
反正对他来说,道也好,儒也罢,都是让他晋升的工具,他的目标又不是成为什么当世大儒,皇帝重文、视《五经》为治国经典,那他学好《五经》就足够了。
但有时候见到祝英台随口就能用道家的思想来验证儒家的经典,马文才心中也有些发酸。他不太明白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被说成不适合学道,而祝英台这样脑子里缺根筋的人却似乎对这门玄妙的学问信手拈来。
今天,他又见到那偏激狭隘的徐之敬居然也能领悟“无为”之道,这让他更对“道”这种东西产生了好奇。
到底那些人是怎么评判一个人适不适合的?
“马文才,你在想什么?”
傅歧见马文才迟迟不说话,心中有些不安
“我在想,我似乎窥到了‘无为’的一丝了悟,但模模糊糊,抓的并不清楚,可惜不在家中,不然可以去请玄妙观的真人为我答疑解惑。”
马文才叹道。
“你怎么也喜欢谈玄那一套了!两个坐在那说一堆云里雾里的东西,也就吃饱了没事做的人才爱做!《五经》里我学易经最是头痛,想死的心都有。”
傅歧不好说自己每次看到别人谈玄都有种自己是智障的感觉,只能胡乱扯着:“你要真想聊些东西,北馆的‘苦多阁’里天天有人谈玄,你可以去跟人谈玄论易。”
“我现在也没有这个功夫,等改日空闲再说吧。”
马文才下意识说道,复又苦笑。
“难怪说我不适合学道,若真是对‘大道’求知若渴之人,哪里还在这里想着改日,现在恐怕就直奔苦多阁,担心那一丝了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