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先生,您何必低三下四求他,他自己的命还攥在我们手里,岂是他想不治就不治的!”
一个精壮的汉子厉声说着,又对着徐之敬说:“不光你被绑了,你身边的刀卫也被我们绑了,你若不治,我就在你面前把那刀卫千刀万剐了,你要再不治,我就把你也活剐了!”
他手一抖,从腰间掏出一把小臂长的杀猪刀,木刀柄褐的发黑,显然也不知杀了多少猪,亦或者……人?
那汉子身后的人都举着油灯,他将明晃晃的杀猪刀在徐之敬面前削过,带起一阵腥风,龇着牙狰狞的笑着。
“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你是没见过活剥皮吧?我们几个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乖乖帮我们把病治了,我们就不动你。”
这时代的年轻士族大多真是细皮嫩肉,弱不胜衣,个别稍微强壮点的,也都是一吓就尿裤子的怂货,这些人能熬到这里,也不知道在士族那里得了多少次手,料想着一吓就能吓的这徐之敬乖乖给他们看病。
“侍卫本来就该为主家而死,没有主人为侍卫而屈服的道理。而且我也说过了……”
他们却没想到,躺在稻草上四肢无力的徐之敬只是闭上了眼,臭着脸重复了一遍:
“我不治庶人。”
“你!好好好!”
那汉子怒极反笑,让人将丹阳徐家的刀卫拽了过来,就立在徐之敬的身前,手起刀落,削下了对方的一块腿肉来。
那刀卫也是中了麻沸散,但他更惨,他体质比徐之敬好,捂住口鼻也不能昏迷,是被人活活从后脑敲晕的。
此时他身上麻沸散药效未退,脑后又有重伤,神智还未清醒,一块肉被削掉在地上,因为对方速度太快,竟没有反应过来。
徐之敬闭着眼,那刀卫被削掉一块皮肉居然一声不哼,连让徐之敬睁眼的动静都没有,屋子里所有人都齐齐一震。
除了那徐家学医的老杜,其他人都不知道麻沸散的功效,还以为这徐家的刀卫为了不让主子受威胁硬生生忍着,都在心里喊了声“好汉子”。
如果徐之敬和这刀卫哭喊求饶或痛苦大喊,也许这屋子里的人反倒高兴,现在刀卫浑浑噩噩一声不吭,徐之敬也一副不愿睁眼的样子,屋子里的人倒陷入了僵局。
老杜叹了口气,在屋角的药箱里取了绷带等物,给徐家的刀卫包扎,不能让他就这么流血流死了。
包扎的时候,那刀卫才好像有了些痛楚,大腿抖了几抖。
“庶人怎么了?庶人就该死吗?”执刀的精壮汉子啐了一声,“要打仗时,是我们这些庶人上;要服徭役,还是我们这些庶人上;修桥架路,开荒耕田,我们拼死拼活养活你们这些贵人,让你们在家中吃喝玩乐,在你们的眼中,我们就是些牲口,生了病连给人看病的资格都没有……”
“士人怎么了!死了不都是一块烂肉!”
那汉子越说越气,举着尖刀就要往徐之敬身上捅去。
这一下太快,老杜吓了个半死,连忙扑出去,抱住那汉子的身子就往后拖:“吴老大,别冲动!我们还要请师兄看病呢!”
吴老大本就是作势吓徐之敬,被他拉扯,也没硬要往前要了徐之敬的命,只不过大喊大叫着:“都说你们东海徐家德高望重,救人无类,我看也不过是些骗人的名声!你们不过就是些博取别人尊重的伪君子罢了!医者无父母之心,算什么医者!”
这样的话前几年在徐家门口说,说不定一门的医者都要义愤填膺,治好别人证明徐雄不是“沽名钓誉”之人,维护自家家主的名声。
可自从被这名声所累,引得徐家一门悲剧之后,徐之敬听到这样的话只想冷笑,连眼皮都懒得抬上一抬。
在这一点上,他比马文才还要孤傲些。
“吴老大,吴老大诶!”
老杜将吴老大连扯带拉的拽到屋角,按住之后,对他将徐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尤其是庶人在门前把徐之敬兄弟活活打死的事。
他是徐家出身,这里又离丹阳极近,当然震动士林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自然知道吴老大用名声要挟企图他动容是不可能的,又怕吴老大一个莽撞真把人怎么样了,只能两头安抚。
老杜将这陈年旧事一提,吴老大脸色顿时不好,原本在他看来很简单的事情,倒棘手了起来。
“师兄,你也看到了,我也是身不由己。有这么多好汉,我,我也只能好生劝着,不能做主把你放了。”
老杜安抚了愤怒的吴老大后,走到徐之敬身边,跪下低诉,“他们都是北边浮山堰的灾民,好不容易拼死逃出了生天,家人却染了疫病,一旦在外面被发现,所有的流民都要被赶出曲阿去,现在南边已经没他们能容身的地方,就我们曲阿令还算温和,师兄就帮他们看看,如果你不愿救庶人,可以把方子教给我,我来救他们,也是一样的。”
“老杜,我父亲待你如何?”
徐之敬没有回他的话,而是闭着眼问他。
老杜脸上一红,惭愧地说:“先生待我如父如师,传我医术,教我道理,虽然他只肯收我做个记名弟子,我却一辈子记在心里。”
“我兄长又待你如何?”
老杜听到徐之勉,眼中泪珠滚动:“大公子亲自领我打点官府、帮我引荐卖药的商人,我这糊口的医馆才能建起来,大公子对我有再造之恩。”
徐之敬点了点头,森然说道:
“你也知道我徐家从未亏欠过你,不但没有亏欠你,你还受我家恩惠许多。可如今你也和那些害死我兄长、逼的我家支离破碎的庶人一般无异,都是忘恩负义之恩。我曾发誓不救庶人,我家中兄弟都怪我太过偏激,如今看来,不救是对的,否则像你这样恩将仇报、谋财害命的庶人多救几个,我徐家多少条人命都不够。”
“师兄……”老杜听得徐之敬的话极重,连忙跪了下来:“师兄,不是我恩将仇报,而是真的不得已为之的理由,先生教我们医术是让我们救人,可我想救人,本事却不济……”
他本来性子就懦弱,年纪又大,所以徐家不少人看在同门的交情上才对他颇多照顾,怕他在外被人欺辱,如今跪在徐之敬身前泪眼婆娑,越发无法让人同情,只觉得吵闹。
徐之敬便是如此,他就是没睁开眼睛都知道老杜现在脸上什么神情,脸上表情越发不屑。
“士人有士人的风骨,君子一诺千金。自我兄长死后,我就不救庶人,不是我瞧不起庶人,而是我人小力弱,又碍于家训不能主动杀生,故而不能亲自手刃加害我兄长的罪人。”
徐之敬性子是真的桀骜,丝毫不把这些人的威胁放在眼里。“我不能为他报仇,只能以不再医治害死他的同类来尽我为兄弟的道义,你们要么就像打死我兄长一般打死我,只有一点……”
他竟微微一笑。
“老杜,你莫让我家人知道我又是被庶人打死的,否则从今晚后,徐家不会有一个医者再治庶人。因为我对兄长之心,正如我弟弟们对我之心。”
徐之敬只有十七岁,这些威逼他的流民最年轻的也有二十多岁,就算不是以大欺小,这么多人围着他威胁,也算是以多欺少,原本就有些觉得别扭。
如今徐之敬根本不似一威胁就哭求的士族公子,反倒有些“混江湖”之人才有的那种“划道儿”,一群屠狗杀猪之辈虽然恨他不肯治庶人,却也不禁为他的硬骨头所动。
可再怎么为他震动,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徐公子,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