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才心起,教了你这些东西,不知是害了你,还是帮了你。我为你卜那卦,显示你还未到崭露头角之时,若提早显露锋芒,反倒有祸事。看我看你心中也不是没有野心的,况且背负着血海深仇,要劝你一昧藏拙,这潜龙倒成困龙了,再无伸展之时……”
“先生大恩,无以为报。”
梁山伯跪下,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既是潜龙,虽然弱小,但一旦时机对了,也能一飞冲天。这卦吉中藏凶,却和你那师弟马文才的‘见龙在田’相辅相成。要是你能忍得,不如等候马文才一飞冲天之时,再借助他的气运而动,也许能躲开你命中的煞劫。”
陈庆之意味深长地劝他。
“你们几人之中,你根基不稳,傅歧城府不够,祝英台心思单纯,唯独他是能够成就大事之人,有时候‘借势’,也是成事的方法之一。”
梁山伯知道陈庆之是怕他自尊心太重,有时候放不下面子,自然是低头恭顺地听了他的教诲。
“以你的才华和能力,刚出仕时做一县令已经足够,我知道你有心查明真凶,但你若操之过急,便会引起真凶的警惕。我建议你出仕后先做上一年半载的县令,先磨磨性子,也好让真凶放松警惕,在徐徐图之。入了仕途,别人向你动手就要忌惮一些……”
陈庆之是真的担心他未来的处境,“等马文才出了仕,你再想办法投靠他,这样便不显眼,等你更进一步之时,有了朋友相助,能查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这,似乎对马兄有点……不太公平。”
梁山伯低着声说。
“他性格中也有弱点,便是太过刚愎。你其实才华心性并不弱于他,若他身边时刻有你这样的人提醒,他才会产生危机之感,时刻自省,不陷入骄狂之中去。否则,以他的性子,被磋磨打压个几年,要么郁郁而终,要么铤而走险,无论是哪一种,都是遗憾。”
陈庆之看得远,对马文才的担忧不在梁山伯之下。
“总而言之,你只要记得我不会害你们便是。”
“是,先生。”
梁山伯心中有许多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只是也应了。
两人长谈一番后,梁山伯捧着手札已经准备离开,却听得背后突然传来陈庆之有些犹豫地声音。
“梁山伯。”
梁山伯脚步一顿,放在房门上的手微微放下,回过头疑惑地看向先生。
“那祝英台……”
陈庆之皱着眉,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咬牙道:“那祝英台的卦象,显示他未来会是个不忠不孝之人,不但如此,还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被家人亲眷抛弃。我虽不知道这么一个纯善的孩子为何将来会变成这样,但你和马文才若日后真想成大器,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
他原本不想说这个,因为一旦说了,倒有挑拨之嫌,更何况祝英台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坏孩子。
可他的卦象绝少出错,这世上一个至纯至善之人突然变成大奸大恶之人的事情虽然少,可也不是没有,而且每一个发生这样事情的人身上,总会发生可怕的变故。
梁山伯的经历已经很苦,如果有可能,他不想梁山伯再被卷入什么可怕的事情里去。
没有什么是比眼睁睁看着潜龙变成“死龙”更让人惋惜的了。
“先生这话,和马兄说过了吗?”
梁山伯的表情有些僵硬,定定地看着陈庆之。
“并没有。”
陈庆之很意外他为什么问这个。
“不过,我想,即便我说了,以他的傲气,也会嗤之以鼻,并不会当真。”
在“命中注定”这种观点上,马文才似乎有些出人意料的叛逆。
“那先生为什么会觉得我就会因此而忌讳呢?”
梁山伯扭过头,脸上无喜无悲。
“如果她真有那样的一天,我和马兄一样,一定会想办法让她回头,而不是离她远一点。”
梁山伯推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
所有人都以为徐之敬会等到所有人离开后再去钟离,却都错估了他对家人的在乎。
就在他打点好盱眙徐氏医馆的琐事之后,不过是他回到医馆的第二天,他就已经下令车队准备,第三天出发。
这样的速度不但令梁山伯等人吃惊,也让马文才吃了一惊。
在他的印象里,若是请官府出具过路文书、路引等物,至少也要三五天的时间审核身份,更别说这么一支十七八人上路的车队,押运的还是粮食草药等紧要之物,少不得更要多盘问几天。
并不见得是尽职尽责,这是地方官府的生财之道,给你办的快了,就没什么油水好谋,没什么东西好卡的了。
但马文才转念一想着徐氏医馆里住着哪位大神也就了然了,既然有侍御史在这里,而陈庆之又欠徐氏收容的人情,有他的作保和出面,就没什么棘手的文书办不下来。
谁敢在御史面前克扣财物,才真是不要命了。
这又一次让马文才思考陈庆之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有意要推他一把,无论出于何种内因,马文才还是亲自去找了徐之敬一次,盘桓了半日,求到了这个人情。
所以翌日清晨送别的人群,赫然发现在徐之敬的车队之中,领头押车的居然是骑着大宛宝马的姚华,和他忠心耿耿的家将阿单、陈思三人。
这队伍的组成除了知道其中内情的马文才,让其余几人都险些惊掉了眼睛,傅歧更是直接指着姚华大喊了一声:
“你怎么那么有闲工夫,又跟着徐之敬上路了?”
徐之敬之前已经和姚华说好了说辞,此时姚华倒是不慌不忙地在马上拱了拱手,正经地回答:
“徐家人手不够,又带着这么多粮食和灾地急需的草药,我估摸着一路怕是危险,便自告奋勇做个帮手,护送他们一程。等他们的事了了,我就回去,出来太久,再耽搁下去,要被参玩忽职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