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楼的这番变化让祝英台又是惊又是喜。
喜的是祝英楼并未因士庶之别对梁山伯表现出轻蔑和傲视,惊的是祝英楼比马文才还看重身份,居然对梁山伯表现的如此“特殊化”,难不成又是误会了什么,跟最初和傅歧刻意交好似的,故意套话?
怀揣着这样的担忧,祝英台实在坐不住,趁着一次在街亭歇息的时间,钻进了马文才的车厢里。
马文才和梁山伯一般,是个手不释卷之人。前者手不释卷,是因为自认只是中人之姿,若再不努力,哪怕重活一次,也还是个庸人;后者是家境贫寒,从小只要得到可以借阅的书籍,一定会看到能烂熟于心为止。
马文才手不释卷的习惯使得他走到哪儿都带着大量的书籍,或是在当地购买,或是专门携带,而这习惯又间接便宜了梁山伯,让他能从马文才那借阅到不少书卷。
说实话,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祝英台总是有些“心虚”。
她的天赋和知识量大多来自于祝英台原身,她论努力比不上马文才,轮智商比不上梁山伯,偏偏明面上看起来和两人不相伯仲,就跟作弊器金手指加成过的一般,虽然结果相同,心理上总是低人一等。
所以一看到马文才在看书,祝英台下意识就想出去。
“既然进来了,肯定是有事找我,出去干嘛?”马文才瞟了她一眼,合上手中的书,“找我什么事?”
祝英台见马文才搭理她了,倒不好出去了,盘腿坐下,开始一五一十说着自家兄长这一路上颇多不对之处。
“……你看,他之前防傅歧都跟防贼一样,我平时想进你车厢也还被他用各种借口拦着,可这段时间他跟梁山伯几乎是并驾齐驱,刻意放慢速度,一聊就是一路……”
祝英台用手指骚了骚鬓边落下来的碎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担心我兄长看谁都跟我意中人似的,给他下套子……”
饶是马文才定力惊人,又听惯了祝英台的风言风语,这次听到祝英台的话,还是惊愕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也许是他笑得太过肆意,倒惹恼了祝英台。
“喂喂喂,你觉得我说得不对没关系,这么笑就有些过分了啊!”
祝英台恼羞成怒。
“我说,你们祝家庄是怎么养出你这样想法的?我原以为祝家庄的庄主和夫人都跟你一般,不在意士庶之别,可一想到兄长的行事之风,多半不会如此。如今再见英楼的行事做派,更不是胡闹之人,偏偏你却和他截然不同……”
马文才指着祝英台笑道:“你还爱胡乱臆测,你真以为……哈哈哈!”
“你到底在笑什么!”
祝英台被笑的越来越火。
“你兄长拿自己做标准,自然是看不上我的,更看不上傅歧。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同龄未婚的士族之中,如我和傅歧这般洁身自好又家世相当、不拘门第的子弟并不多见,所以他一边嫌恶我们不够优秀到匹配他‘才貌双全’的妹妹,一边又苦恼于我等家世相当,可为婚配……”
祝英楼的心思很好猜,但未免太过高傲,将他们这些士子都当做大白菜一般挑肥拣瘦。
“可你现在女扮男装,他也不知道我早知道此事,不好表现的太过热络,毕竟我不是傅歧那笨小子。所以只能对我刻意疏离,但又在起居旅途上照顾的无微不至,让我欠下人情……”
“你说你兄长突然对我们疏远了,那不是真的对我们态度大变,而是心中有了估量,便不好让我们察觉他的心思。”
马文才是个人精,最善于揣测他人的心思,此时一针戳破,他还没有什么,听着祝英楼打算的祝英台倒闹了个大红脸。
“所以,他对傅歧也是……”
“多半如此。傅歧毕竟论家世,比我家还强些。”
傅歧家世代门阀,虽然傅翙这一支不算显达,可建康令掌着天子门户,品阶虽不高,也算是清流要臣。
“只是祝家庄毕竟是地方豪强,傅家是将种出身,若交从过密,倒对两家都有不好,你兄长心中有所分寸,这份距离在你看来,就是突然对傅歧疏远了。”
“我这哥哥,未免也太……”
祝英台愣神。
“居上位者,一举一动皆影响重大,他又不是我等白身无势的官宦子弟,豪强之主,已经不亚于一方门阀了。”
马文才估摸着祝英台虽然知道离开祝家庄难,却还没明白自己抵抗的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只能幽幽叹息。
“你兄长这般行事滴水不漏的,才是能够立身于世的强者。”
“那,那他为何独独对梁山伯和颜悦色,折节下交?”
祝英台心中最后一丝隐秘的希望也被马文才哗啦一下熄灭,虽然明白马文才说的泰半是真的,却还是不甘心地问出口了。
“难道不是梁山伯优秀到,已经让我兄长抛弃门第之见了?”
“山伯兄自然是寒门之中少有的人中龙凤,只是……”
“哎,看来祝英台还有奢望……”
马文才心中暗叹。
“她还隐隐寄希望于祝家诸人能不计门第之见,同意她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若她看不透这世道的残酷,便是我和她一起研究出那些方子,她也终会是摇摆不定……”
罢罢罢。
总是像是雏鸟般护着她,她又何时才能有勇气展翅?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同情,回望与等候答案的祝英台。
“这问题,其实你去问梁山伯更合适。”
“咦?”
祝英台错愕。
“去吧,你若心中真有不解,去问梁山伯,他会给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