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行宫”里,已经称帝的元冠受气得踢翻了屋子里的熏炉,咬牙切齿在心中恨道:
“一个是出身卑微的匹夫,一个是乳臭未干的伪君子,待我入了洛阳,看我怎么将你们碎尸万段!!!”
他心中还记着花夭的那番“讽刺”,时时以“忍辱负重”勉励自己,已经极少在人前显出喜怒,会气成这样,实在是马文才的心太黑,连一条能走的路都不给他留的缘故。
然而他再怎么憎恨,现在也不能得罪士气正盛的白袍军。
在打仗这件事上,陈庆之率领的白袍军简直有些邪乎,有时候他亲眼目睹那些胜绩时都不敢相信,更别说其他只是看到战报的人了。
君不见,哪怕自傲如元鉴,在睢阳城里见到陈庆之时还不是恭恭敬敬?!
武人的荣耀,本就来自于胜利。
元冠受在这里意气难平,却见从角房里悄悄走出一个身影,压低了声音说道:“陛下,臣有事禀报。”
元冠受满腔怒火,当然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此时被突然走出的人影吓了一跳,一回身看到是王府侍卫出身的近卫首领,这才将那颗心塞回肚子里。
这近卫首领叫杨忠,据说还是出自汉人大族的弘农华阴杨氏,不过家中是军户出身,鲜卑化已久,有个鲜卑名字叫揜于,寓意“猛兽”。
此人是他们在徐州附近救下的军户,自称是被其他将领裹挟南下辗转逃出的,不愿归顺梁国,希望能投效北海王,便被收留了下来。
这人身材魁梧,武艺过人,难得还有一副好皮囊,元颢死后,元冠受对他父亲以前用过的老下属有抵触,便提拔了这个仪表堂堂的汉子当自己的随身护卫,而杨忠也不负他的期待,一路忠心护主,更难得脑子也很灵活,知道他需要什么,从来没办错过差事。
所以在他“称帝”后,元冠受便封了他一个“骁骑都尉”的官职。
“揜于,你鬼鬼祟祟躲在角房干什么?”
即使是心腹,被看到自己发火的样子依然很不爽,元冠受皱着眉质问。
“启禀陛下,臣在城中见到了几个特殊的‘客人’,不敢让陈将军他们知道,只能偷偷带来这里见陛下……”
杨忠不慌不忙地回答:“臣不是有意跟随陛下,只是臣是陛下的护卫,不敢远离陛下范围。”
这也是他能让元冠受重用的原因,元冠受虽然还是有些不悦,但也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摆摆手问道:
“什么‘特殊的客人’?”
“是梁国来的使者。”
杨忠轻轻道。
“梁国人?梁帝派来的?”
元冠受先是一怔,而后意会过来,如果是梁帝派来的,断然没有躲避着白袍军悄悄来见他的道理。
待那几个人被杨忠带上来,自报了家门,元冠受更是吃了一惊。
“先恭喜陛下,我等到了魏国,才听说陛下在睢阳‘登基’了。”
来人是个中年文士,白面微须修养极佳,一看便是士族出身。
“在下是梁国东宫詹事,奉太子之命,前来与陛下商议要事。”
第466章 谁渡世人
白袍军攻破睢阳, 不仅在魏国是惊天大事,就连在梁国朝堂上,都惊起了惊涛骇浪。
消息传回魏国时,睢阳还没投降,即便如此, 白袍军以七千破数万, 连续拿下荥城和徐州十几城, 足以震惊朝野内外。
当初梁帝派七千骑兵送北海王回国,本来是抱着“浑水摸鱼”的打算去接回儿子的,别说想要攻破城池, 就连打赢都不报希望,当初对马文才和陈庆之反复叮嘱的也是“以安全为先”,希望他们能接着黑山军熟悉魏国情况的优势,早点潜入洛阳附近, 借着骑兵的机动性找到儿子并把他带回国。
谁知道陈庆之动作这么大,一路攻城略地,眼看着江淮地区全部都收归了南朝,怎么能不让人惊骇?
陈庆之是皇帝的心腹,是从幼时起就跟随萧衍的府人, 所以陈庆之数战成名立下赫赫的功绩,朝中上下也闻弦歌而知雅意,抓住这个身份大夸特夸, 将陈庆之率领的七千白袍军本部兵马都夸成是皇帝治军的功劳。
再加上无论是当初建立白袍军还是后来要护送北海王入洛都是皇帝力排众议拖动的, 此时有这样的功劳, 自然是皇帝“慧眼识珠”加“深谋远虑”的结果。
萧衍亦是觉得陈庆之的白袍军能获胜皆因如此,再加上陈庆之战果越大,接回萧综的可能性就越大,自然也是喜不自胜。
马文才向梁国朝廷递交的战报写的简略,从战报上并不能看出陈庆之令人惊叹的指挥才能,但连下十几城的功绩却不是虚妄的,更别提还有钟离的军队被派出去收复了沿河的涡阳等城,总不会整个北境一起撒谎。
而北海王递送给梁帝的战报,为了让皇帝增兵,没有把白袍军的力量夸大,而是大书特书陈庆之利用士气、天气和马的特性如何攻占荥城,又如何利用荥城为据点攻破其余十几城的事情,将陈庆之描述成一个“智将”而非“猛将”,再哭一哭兵力不足所以只能以智取胜,想要梁帝多加增援。
然而萧衍自己便是军中出身,一生大小战役也不知经过多少回,怎能看不出陈庆之的厉害?
不提别的,就凭以多胜少、还是攻城战,白袍军能不畏艰难迎难而上,就在这点上,梁国大部分将军的治军之能都不及陈庆之。
于是就在朝堂上对马文才送回的战报持有怀疑看法,更有人觉得陈庆之就是吹牛皮时,比旁人知道更多细节的萧衍当即在殿上申斥了这些人,并且大力夸赞陈庆之说:
“庆之本非将种,又非豪家,觖望风云,以至于此。可深思奇略,善克令终。开朱门而待宾,扬声名于竹帛,岂非大丈夫哉!”
由皇帝亲自盖棺定论的“夸奖”,说他是“大丈夫”,还有谁敢说陈庆之是骗子?更别说又没过几天,陈庆之以七千骑兵一日之内连下三营、攻破睢阳的消息传了回来,整个梁国都沸腾了。
睢阳可不是江淮地区的那些小城,它已经离长江以南的梁国很远,接近中原腹地,又是梁郡(古梁国)的首府,即使在魏国也是拱卫京师的重镇。
睢阳被拿下,无异于梁国的钟离、朝歌被拿下,梁国朝堂上顿时掀起了一股莫名的乐观,有些天真的甚至以为陈庆之再这么打下去,甚至能把魏国打下来!
陈庆之刚拿下涡阳、淮阳、荥城等城时,萧衍当然是极其高兴的,这些地区都离梁国很近,派兵接管十分容易,两地风土人情也相差不远,容易归化当地的百姓,扩张梁国的领土。
但真打下睢阳,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何况朝堂上还充斥着一种盲目乐观的气氛,恨不得立刻发兵挺进洛阳,这就违背了萧衍的初衷。
于是这位皇帝对朝堂上各种增兵的觐言并不回应,只将此战最大的两个功臣陈庆之和马文才一个封为“关中侯”、一个封为“武康县侯”,快马加鞭送去赐封诏书,并且命人在京中为这二人新建侯府,算是恩赐极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