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子珩轻轻放下她,让她躺好,看她失神的样子几乎怀疑她还能不能听进去话,仍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孩子的事……你不要多想了,好好歇着……别再伤了自己的身子……”
好像突然变得很不会说话,觉得自己没有哪句话说得有用。皇帝闭了口,静默不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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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苏妤凝望着他,轻轻唤道。然后她说,“臣妾的父亲……臣妾听说他去了煜都……”
不知为何,她忽然希望他能亲口告诉她,告诉她父亲被当街诛杀的事。让她知道全部始末,让她知道父亲到底又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让皇帝非杀他不可……
只要他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她便能接受。
“煜都?”皇帝心中一紧,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一时在想她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应该不会,那件事只有禁军都尉府知道,宫中又戒备森严,他已明言告诉了沈晔不可让旁人知道,后宫如何会听说?
有些心虚,皇帝按捺着这番猜测又问了一句:“之后呢?”
“……臣妾想见他。”苏妤平静地问他,“陛下召他回来可好?”
贺兰子珩心中“咯噔”一声,只觉自己进退两难。苏妤才刚小产,万不能再告诉她苏璟已死的消息;可若不说,他要如何拒绝她这请求?
沉吟良久,皇帝沉沉地回道:“好,你先好好调养着,待出了月子,朕召你父亲回来。”
未留意苏妤眼底划过的一缕冷意,只听得她回道:“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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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折腾,苏妤连日来瘦了不少,但所幸调养得宜,倒是不至于落下什么病来。皇帝仍是日日前来看望她,只觉她情绪不高,倒也无甚别的不对之处。
为了给她分心、不让她再想失子之事,皇帝让人将子鱼送回了绮黎宫。子鱼好像感觉到些事似的,比从前乖了许多,不拆宫女的钗子捡珠子玩了、也鲜少跟着非鱼出去捣乱,除了吃和睡,其他时间基本都是不作声地靠在苏妤身边,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好似盼着她和自己说说话一般。
“来。”苏妤半躺着,架着它的前肢将它抱起来搁在自己胸前,子鱼伸着脑袋碰了碰她的鼻子,苏妤浅有一笑:“担心我么?”
“……咯。”子鱼又碰了一碰她,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脸颊上蹭着,似在有意地逗她开心。
“陛下曾说他不信命……”苏妤自顾自道,“现在我却信了,有些命数……就是逃不过吧。”
父亲还是死了,死在这个秋天。较之上一世,只是换了个死法。
“也是我傻,都听到舅舅、舅母说了,他在彻查苏家,竟还信他会放过父亲。”苏妤一手抚着子鱼道,“可笑么?丧父之痛,我居然就这么承受了两次。”
若是一开始便没有信他,心里便有个数,听闻此事的时候,她大概也就不会痛苦至此了。
“咝……”子鱼发出了有些不安的声响,在她胸前转了个圈,盘起身子趴了下去,两只眼睛仍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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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又快到了。皇帝每一日都来,却没有任何一日告诉她苏家的任何事,每次都如同全然无事般同她说笑着,想哄她开心。
苏妤常常目不转睛地睇着他,竟有些好奇他为何能掩饰得这样好。让禁军都尉府大张旗鼓地将她父亲当街诛杀,在后宫,却还能神色如常地同她笑谈。这是怎样的“君心难测”,又是怎样的虚伪……
还有苏澈……
原是答应了她秋时调苏澈回来,以便让她为苏澈庆生。后来他说苏澈手头有事,要推一推——这倒无妨,那时她一切顺心,又刚刚在祁川见过苏澈一面,觉得不会有事,便欣然答应了;可现下,她失了孩子,二人又都失了父亲,他还是半句未提让苏澈回锦都的事……
他是不是又在瞒她什么?
她难免在想,苏澈会不会也遭了什么不测。可父亲错处不少,苏澈的忠心皇帝却是知道的,应该不至于……
每天都活在无尽的惊疑里,却不敢直言问他。若说了这番疑惑,自也要说父亲的死,但那事他是刻意瞒着她,她不该去打听,又如何能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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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就是除夕了。”皇帝说着有些歉意,“这宫宴免不得,不仅是宫中嫔妃,外命妇也要来参宴,还会有多位重臣。你……还得好好养身子。”
实难开口。她还没出月子,贺兰子珩委实想陪着她过这个年,可那宫宴不办不行,只能留她一个人在绮黎宫了。
“宫宴散后,朕便来看你。”皇帝颌首道。
苏妤倚在榻上点了点头,抿笑说:“臣妾没事,陛下安心参宴便是。”
“哦,这个……”皇帝将一个信封递给她,“苏澈的信。”
信封仍是未拆开,苏妤带着几分惊喜打开,取出信纸,一字字读下去。一共三页,字字都是苏澈的亲笔,他没事……
这信显是在途中很走了些时日,回的还是她上次告诉苏澈她有孕的那一封,苏澈对这个长姐总是关心的,一个未成婚的男子,也不知在哪打听了这么多孕中需注意的事宜,絮絮地写了许多。
苏妤看着,想哭又想笑,最后却是没哭出来也没笑出来,只是平静地读完了。
“这苏澈……”衔笑一叹,苏妤缓缓摇头道,似无甚心事般道,“急着当舅舅了,臣妾是不是该劝他自己赶紧在映阳寻个好姑娘、待得及冠之后赶紧成婚?”
“……”贺兰子珩不由得心里一沉,大抵猜到了苏澈在信里都写了什么。本是无大碍,可现下提这个,可见是揭了苏妤的伤心事。
苏妤倒仍是笑意轻轻的,仿佛并不很在意这些,只是接到了弟弟来信很高兴。她将信重新折好,装进了信封,问皇帝说:“信使可还在么?”
皇帝一点头:“在,这信刚送到。”
“那臣妾给他回一封吧……”苏妤坐起身,下了榻,兀自走到案边。皇帝没有跟着她,她给苏澈回信的时候,他从来不看。多给她一份信任,她便能多一分心安。
在案前静坐了许久,苏妤矛盾已久,不知该如何回他这信。相信皇帝并未看过这信,可既然还敢这样无所顾忌地交给她,可见是清楚苏澈也还不知父亲已死的消息。
望着眼前画着红格子的宣纸,苏妤的神色间渗出几分森然的恨意,恨意的明显使得她不敢抬头,只觉一抬头便会被皇帝察觉。
贺兰子珩远远瞧着她,看她这信回得犹豫,倒是在情理之中。几次提了笔又放下,不知是不是在斟酌言辞,想委婉地告诉苏澈自己小产的事。
终于落了笔,却好像没写几个字便又搁下了。继而便取了信封出来,在信封上又写了几个字,就把信装了进去,认真地封好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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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妤离座将回信交到皇帝手里,皇帝扫了一眼,信封上是和从前一样的四个字:苏澈亲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