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如婳脸色一变,如筝笑了笑,缓缓开口:“常言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见伦理之道不止对下有要求,对上位者更是严格,我们这些做姐姐的,慢说弟妹无过,即便是有小错,也当慈心放过,或是略加说教,小惩大诫罢了,若是兄姐度量小了,又怎要求弟妹恭顺呢?毕竟他们年纪更小,不如我们通事理,更何况今日错处在你,即使你真失手打了四妹妹的心头爱物,若是你好言劝解,真诚道歉,四妹妹难道会为了一件死物伤了姐妹情分么?”说着,如筝又转向如书:“四妹妹,你会么?”
如书看如筝眼神,知道刚刚自己气愤之下差点着了如婳的道儿,忙故作恭顺地福身:“大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不恭了,三姐姐息怒。”
如婳看如筝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自己的计策,不禁心里暗恨,脸上笑着,面色却白了,如书看了,不禁心里暗笑。
如婳被如筝架在那里,上下不是,眼见来往的丫鬟多了,看到三人在这里都侧目而视,气的伸手去脱手上的镯子:“罢了,陪你就是。”可惜她最近丰腴了几分,镯子又小,一时脱不下,更显得狼狈。
如书则笑着一福身:“三姐姐切莫如此,刚刚小妹也有错,愧不敢领受三姐姐宝物……”
如婳气的一窒,如筝则笑到:“这样和和气气的多好,婳儿的镯子也是爱物,就不要给书儿了,不过你以后也要小心,拿着别人爱物的时候,记得‘推己及人’四字,切不可再冒失了。”说着便脱下右手一直藏在衣袖里的一个翠绿飘花冰种的翡翠镯子,递给如书:“我来做个和事老,婳儿道个歉,这镯子书儿你收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便不要计较此事了。”
如婳看她们一唱一和,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气的头一阵阵发昏,如书则看得解气,甜笑着双手接过如筝的镯子:“多谢大姐姐惠赐,书儿一定好好保管!”
如筝笑着拍拍她手,也不管如婳,姐妹俩自说说笑笑地走了。
待远远离开回廊,如书笑着伏在如筝耳边,说到:“大姐姐你太厉害了,三言两语便把她气的……哈哈哈。”
如筝白了她一眼,也笑了:“你啊,以后做事动动脑子,你三姐姐嘴巴厉害不饶人,别总往她枪口上撞,不小心自己撞个头破血流,她可是不会心疼你的。”看如书若有所思点点头,她又笑到:“她是嫡女,又是爱女,气性自然大,言语上不可多冒犯,好好说,把理掰扯清了,她自然就不会为难你了……”她眨眨眼睛,笑了。
如书想了想,也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大姐姐,我懂了……”
如婳一路如狂风般卷进静园的时候,薛氏正招了衣帽上的许婆子来问话,如婳冲进屋子,“砰”地一声带上门,一头扎进薛氏怀里:“气死我了!”
薛氏看她失态,忙挥手让许婆子并丫鬟们退下,这才呵斥到:“愈发没有规矩了,这是作死呢?!”
如婳吓得一缩身,随即又哭喊道:“你女儿都快被人欺负死了,母亲你还在这里讲什么规矩!”
薛氏看她满脸泪痕的样子,又疼又气,当下喝道:“有话就说,撒泼打滚成何体统!”
如婳吓得一愣,哽咽着把前因后果说了,薛氏也气的面色发白:“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如书那丫头一个破落户,你巴巴儿的去她那里触什么霉头!还被你长姊看到,如今她可是你祖母身边的红人儿了!”
如婳听的一愣:“那咱们就忍了么?娘,您可是侯府的主母,难道连一个没有娘的丫头和一个庶女都惩治不了么?!”
薛氏看她越说越不对,气得抬手就要打,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你在这里胡喊乱叫有什么用,暂且让她们得意一阵子吧。”她看了看泪眼朦胧的如婳:“放心,不会太久的。”
如婳看着自家娘亲的眼神,突然也感觉到了一点寒意,吓得眼泪缩了回去,这才想起刚刚冲进来的时候似乎看到了衣帽上的许婆子,心里一缩,嗫嚅着:“那,娘亲,我先去换衣服了。”
薛氏看她慌张的样子,也失了教训她的性质:“罢了,以后别再作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你以为你偷着找许家的把给你大姐姐的衣料换了陈布,我就不知道么?老太君就不知道么?弄巧成拙了还不是让人家得了好处去!”
如筝吓得忙不迭点头:“女儿明白了,女儿以后不敢瞒着娘亲办事了。”
薛氏面色这才缓和下来:“你明白就好,如今对付她们不是最要紧的事,心思多往正事上想想,你祖母属意你大姐姐嫁入国公府,你若是想要这门亲事,只有从苏二身上着手,你懂么?”
如婳点点头,略带挫败地说道:“可……子澈哥哥他对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属意于我,他似乎对谁都是一样……”说到此处,她神色突然一变:
“母亲,上次春日宴,子澈哥哥他似乎……似乎对如筝特别上心,眼睛一直追着她看!”
薛氏听了神色一变,马上又说到:“此话你还对谁说过?”
如婳摇摇头:“没有了,也是母亲刚刚说起,女儿才想到的。”
薛氏叹道:“若是他自己对那丫头上了心,可就不好办了……”随即又正色到:“这件事你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母亲自有安排,你只要多和苏百川接触,尽量博得他的好感即可。”
如婳嗫嚅着:“母亲……”
薛氏看到她露出小女儿态,笑了笑:“放心,娘亲定让你称心如意便是。”
如筝和如书在沁园门口分开,约好辰时三刻一起出府游玩,看着如书一边走一边开心赏玩自己给的镯子,如筝心里一阵心酸:母亲,为了给我和柏儿铺路,您给我的最后一点念想也……还好,是落到了书儿手里。
她叹了口气,回身从浣纱手里要过放着红珊瑚首饰的妆盒,转身走进了沁园。
如筝婉拒了崔妈妈给自己选的月白色绣大朵牡丹的对襟小袄,还是穿着请安的那身衣服,重新梳了个简单雅致的垂鬟分肖头,也不施粉,只是淡淡扫了点胭脂点了唇,便打开老太君给的妆盒,选了一件黄豆大小红珊瑚珠子的手链带上,又把第一层放着的一支红珊瑚梅花簪拿出来赏玩。
刚刚在老太君屋里时,她就一眼搭上了这支簪子,整个簪子都是以一支红珊瑚依势雕成,簪身顺着珊瑚的长势打磨成了梅枝的样子。簪头则雕成了一束七八朵盛开的红梅。
如筝细细把玩着这支簪子,前世今生,她最爱的便是梅花,屋里的器物,衣服的花样都最爱用各色梅花图,连喜欢的香都是有几分梅花香味的沉水香,如今看到这样惟妙惟肖的梅花簪,简直是爱不释手。
她轻轻把簪子戴在发髻底端,在水银镜里细细看自己的容颜,她虽然没有如婳的明艳,也没有如书的精致,却有自己浑然天成的一股清丽姿态,老太君曾经说过,如筝不是这府里最美的小姐,却是最有大家闺秀气质的小姐,让人一见忘俗,前世的自己也有一支赤金的梅花簪子,也常常这样带了揽镜自照,从开始的孤芳自赏,到后来身边出现另外一双赞许的眼睛……
想到这里,如筝似乎从镜子里又看到了那双星眸,那是……
如筝“嚯”地站起身,对着镜子冷笑:林如筝啊林如筝,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着前世之情……
少顷,她又颓然坐下,她分不清自己怀念的究竟是那个曾经伤害自己至深的人,还是前世的那种感觉……那情窦初开时的心动,两情缱绻时的迷恋,如今因着一支簪子,一股脑浮上心头。
如筝攥紧了拳头,站起身,唇边带着一个凄凉的微笑:今世的自己,心已冷,情已灭,这些心情,再也不是她林如筝能够享受的到的了。
前世那个温柔糊涂痴情的侯府嫡女,已经化身为复仇的修罗,今世怕是注定要孑然一身了。
她对镜枯坐良久,终于起身,扶了扶头上的簪子,又换上了那个得体而虚假的笑容,向着门外五月和暖的阳光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过渡,下章重要内容,多谢支持!
30端阳(四)
带着浣纱在二门上和如书见了面,姊妹俩说说笑笑地乘车到了侯府大门口,小心地带了帷帽,沿着热闹的乌衣巷,向着游览的目的地上原走去。
按照传统,在端阳节这天,无论是小门小户的女子,还是世家大族的闺秀,都要从家门口便开始步行,一路走到上原,而世家大族的姑娘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在到达有五城兵马司巡逻的上原之前,一般都会用帷帽隐藏起自己的相貌和身姿,宽宽的帽檐下,轻绫纱制成的帷幕把女孩子从头到小腿全部笼罩在内,但当清风吹起时,轻纱帖在姑娘身上勾勒出的轮廓反而更加诱人,乌衣巷里,各大世家的小姐们,一年中难得这样自在,都早早出了门,和百姓家素面布裙的女孩子们一起,汇成无比美丽的河流,流向全城男子心中的圣地——上原。
如筝和如书也一路游览着风景,慢慢走到了上原,一路花红柳绿的盛景,加上如书叽叽喳喳地声音,让如筝刚刚阴郁的心情也消散了大半。
到了上原,大家的女子们也都摘下帷帽,看上去和平民家的女孩子一样,年轻,美丽,如春花春水,点缀着今日的京城。
上原,说是盛水河畔的上原高地,实际上远不仅限于此,因端阳节上原游的缘故,上原和周边的几条街道早已被各种摊贩包围,京城的青年人们,便在这一年唯一一天可以放肆无拘无束的日子里尽情玩乐,即使是和萍水相逢的异性结伴游览,也不会为人诟病,也正因如此,每年的上原游之后,都是京城冰人们最忙碌的日子,但这样美丽的邂逅,从来都不属于世家大族的女子,除非她们能豁出所有的名声地位和财富,只为了一见钟情四个字,而远遁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