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锦衣发了话,宫奴们当即又添了灯盏,室内亮堂许多,那下垂的薄纱帘幕也被宫人挽了起来,一瞬间,帘幕之后的一切都清晰起来,眼角的余光一扫,朝夕便见那帘后坐着七八个衣饰华贵的妇人,七八张妆容精致的脸在灯火之下熠熠生辉,大都是朝夕认识的,看那座次,朝夕便知几人身份高低,再想到商玦给她看的册子,心下更为了然。
而最为醒目的便是段锦衣了,曾经纤弱的女子如今高高在上不可攀折,保养极好的面容上岁月留下的痕迹极为淡薄,唯有那一双眸子,又黑又沉,是经历过波劫才有的城府万钧,在那样的目光之下,朝夕也不敢随便轻慢,她将姿态放的很恭敬。
“抬起头来,让吾看看……”
段锦衣的语声不怒自威,朝夕缓缓抬眸,一双眸子水光盈盈,不见半分冷冽,只和段锦衣对视一眼便又惊惶似得低下了头,只是一瞬,段锦衣却看清了!
长大后的朝夕,容颜绝艳,让她也怔愣了住!
“像,果然是像极了。”
段锦衣愣了一瞬忽然无端道出此话,朝夕仍然低着头,倒是帘幕之后的其他人有了些微的动静,她们忽视几眼,又低低私语几句,左下手第一位上的妇人便一笑道,“王后说的极是,倒是很像庄姬公主,这样的一张脸,也难怪燕国世子也要神魂颠倒。”
说话的妇人一身明丽装扮,一双凤眼格外好看,只是说话时的语气和眼神都透着不善,段锦衣听闻此话却是摇了摇头,“燕世子看中摇光公主必有他的道理。”
那妇人闻言嗤笑一声,明明不屑嘴上还是道,“王后说的极是。”
段锦衣的目光仍然深沉的落在朝夕身上,见她跪了半晌也面色平静心中不由得有些凝重,她不说话,底下的宫嫔们也不敢多言,段锦衣凝神许久,忽然转头看向近处站着的宫婢,“好了,送摇光公主出宫去吧,公主府若有缺,便叫内府司报上来。”
微微一顿,段锦衣又看向朝夕,“好了,时辰已晚,你想来也累了,先去歇息。”
谁也没想到段王后会这样简单就放过了朝夕,连朝夕自己都有些讶异,却也不过是一瞬,她站起身来,“多谢王后体恤,朝夕告退。”
朝夕转身而走,身后的数道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背脊之上,直至走出门厅才将那目光隔绝了,外面坠儿等人等的心焦,看她出来了才齐齐松一口气,子荨小跑着走上来,往屋子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公主,王后可有难为您?”
朝夕弯了弯唇,“没有。”
子荨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这地方好吓人。”
朝夕宽慰的拍了拍子荨的肩膀,后面昭仁宫的宫婢已经跟了上来,走至跟前道,“公主,为您准备的车架在这边,您这边请……”
子荨几人噤声,都跟着那宫婢走出了宫苑侧门,侧门之外停着两辆马车,马车旁侧站着四名侍卫,乃是要送朝夕几人出宫的,朝夕上了前面的马车,云柘三人则上了后面的马车,那宫婢吩咐几句,四个侍卫便赶着马车朝宫门的方向行驶!
深夜的蜀王宫安静的吓人,马车走过的宫道弯弯绕绕,子荨几人不曾来过不多时便被绕晕了,没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子荨眨了眨眼,“这么快就到——”
话未说完,坠儿忽然“嘘”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子荨的话一断,掀开车帘朝外一看却发现马车根本不曾到宫门口,不仅如此,还到了一处狭窄的巷子之内!
子荨心头一跳,大晚上不送他们出宫来这里做什么?!
暗叫一声不好,子荨正担心朝夕,却听到了前面马车掀帘的窸窣声,她一愣,又听到了下马车的脚步声,朝夕下了马车,且朝着巷子深处走去,子荨心跳若擂鼓,转头看了看坠儿和云柘,见两人都没动,她挣扎着要不要出去看看,却隐隐听到了男子说话声。
“我等你很久了……”
第016章 不祥之人
“王后,您就这样让她走了?”
朝夕前脚跨出门口,后脚那坐在王后左下手位上的华衣夫人就开了口,语气比先前更带了几分怨怒,段锦衣的目光仍然留在门口,闻言眉头轻皱,又稍微坐直了身子将裙摆上的皱褶轻抚,随即漫不经心道,“不让她走做什么?”
那华衣夫人冷哼一声,随即又觉自己似乎有些放肆,忙敛了神色有些哀怨起来,“妾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过她,她本就是不该回来的人,过了十三年不仅回来了还一回来就被王上册封了这样尊贵的位分,再看她长得那般模样,王后您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段锦衣听着这话手一抬,旁里当即便有宫奴为她递上一杯热茶,段锦衣接过茶轻抿一口,神色淡淡的道,“你家小侄的事情底下处理的如何了?”
不提此事便罢,一提此事那华衣夫人神色更为凄苦,“王后您是知道的,我们杨氏族中的男丁不过那么几人,妾那侄儿今年刚至双十之龄,本是为了探望叔父,却哪里想到一去就没能回来呢,钦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妾那侄儿的死和凤朝夕脱不了关系!可也不知怎么的,那钦州令送上来的折子却将凤朝夕撇的干干净净……”
说话的正是出自杨氏蜀王宫四大夫人之一的杨莲心,她是杨氏在后宫的位分最高之人,自然要为家族出力,后宫段锦衣执掌,却并非所有人都依附与她,这杨莲心算是与她亲近的,眼下杨氏出了这样的事,杨莲心自然希望让她帮着自己。
段锦衣闻言却是叹了口气,“妹妹怎么想的吾清楚,只是她如今的身份贵胄,岂是你我能轻易动的,再加上那位燕世子……吾当真不敢轻举妄动啊。”
杨莲心眉头一皱,看向身边几人,大都在附和的点头,杨莲心粉拳微攥,一瞬之后才委屈的道,“王后这样说,那我杨氏的仇岂非是报不了了?”
段锦衣仍然慢条斯理喝着茶,片刻将茶杯递开摇了摇头,“并非是报不了。”
杨莲心眼底微芒一闪,“王后的意思是……”
段锦衣眼底闪过一抹深思,“从刚才进门,到离开,咱们的摇光公主乖顺至极,可越是乖顺吾倒是越有种不详的预感,咱们这位摇光公主可不简单啊。”
杨莲心冷哼一声,“这一点无需王后说妾也能想到,若是简单,又怎么能让赵国公子和燕国世子都心念于她呢,这一次赵国内乱,可那赵国公子还是去了淮阴,妾想着,多半是为了咱们的公主殿下去的,哼,说来她果然是个煞星,怎么她一回来淮阴侯府就倒了呢?”
段锦衣唇角微弯的扫了身边几人一眼,“你们记住这点就好,她是个不祥之人,若非必要,还是莫要与她有过多牵扯,不过,若她有什么目的就不同了。”
几人一愣,右下手位上的一个年轻妇人道,“她会有什么目的?”
段锦衣不说话,只是眼底露出两分深思,“她本是蜀国公主,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当年走的时候虽然还小,可是早些年她身边还有旧人的时候也必定知道当年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她还有个下落不明的哥哥,那位大公子若是还在……”
大公子……自然说的是凤朝暮。
倘若凤朝暮在,蜀国的世子之位大半会是他的。
室内一默,杨莲心眉头微皱的道,“淮阴离巴陵太远,当年凤朝暮不见的时候过了一个多月消息才传回来,我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那凤朝暮必定是死在外面了,妾觉得,王后不必过于担心。”
段锦衣静静的听着不曾说话,却是右下手第一位上的妇人有些忧虑的开了口,“话虽如此,可是两位姐姐当听过淮阴传来的消息,那淮阴世子死的时候洛氏府中曾传出杀人者就是那位大公子的消息,妾觉得,既然有这样的消息,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这话一出,室内气氛一滞,段锦衣见几人面色都有些凝重不由得轻笑一声,“好了,时辰太晚了,今日人家才刚回来你们也不必风声鹤唳,来日方长慢慢看吧。”
段锦衣说着一伸手,旁边立刻有宫奴上前来扶,诸人见段锦衣要歇下也不敢再多言,纷纷起身告退,杨莲心退出去时走在所有人最后面,没一会儿又停下折了回来,走到内室门口,果然有宫奴等着,见杨莲心回来抬手一请,“夫人,王后在等您。”
杨莲心弯了弯唇走进去,见段锦衣正在更衣面色微微一沉,待走的近了才低声道,“王后,您对那摇光公主真的没半分打算?她在蜀国是个公主便罢了,可她将来成了燕国的世子夫人或者成了未来的燕国王后,咱们岂非更作难……”
褪去华服,又净了面上脂粉,铜镜之中的缎锦衣面上终是有皱纹浮现,看着镜中的自己缎锦衣眉头轻皱神色莫测,“所以你是想阻止这门婚事吗?燕国的聘礼还有几日便要进巴陵了,这一场婚事势在必行,咱们可阻止不了的。”
杨莲心粉拳一攥,“那也不能就这样白白的……”